下午三点。
一行人终于抵达目的地。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一副凄凉凋敝的景象。
破败不堪厂区杂草丛生，围墙的铁栅栏锈迹斑斑。
棉纺厂最辉煌的时候，员工总数超过两万人，年营业额高达十几亿，在全省企业排名中能挤进前十位。
可惜经过前任厂长马维强一顿瞎折腾,成了如今这副半死不活的惨状。
“欢迎各位领导，莅临视察指导工作！”
现任厂长俞宏云带着一群职工，早早恭候在门口，脸上挂着生硬的笑容。
江德林装模作样打招呼：“俞厂长，你们辛苦了！”
一番寒暄过后，俞宏云直奔主题。
“江主任，我跟您汇报一下我厂的情况。”
“目前全厂在编职工10873人，累计拖欠工资十五个月，共计两亿多元。”
“银行贷款已经逾期，我厂实际已经资不抵债……”
江德林大言不惭道：“改革总会有牺牲,你们一定要坚信，阵痛期过后就是光明！”
“可大家撑不到阵痛期过后了呀！”俞宏云苦涩道：“很多家庭都是双职工，甚至两代人，全家老小都指望这点工资。”
“如今拖了一年半，家家户户弹尽粮绝，有的卖血换钱，有的捡菜叶吃，有的生病无钱医治,硬生生拖成绝症。”
江德林点点头，“你们面临的问题，我会如实跟县领导反映……”
一个男人挤出人群，把一个黑塑料袋递给江德林。
“江主任一直惦记着我们，真是人民的老领导，一点小意思请笑纳。”
“这位同志客气了。”
江德林高兴的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袋子里面，竟然装着一堆血淋淋的胎盘！
“这……这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男人抬手就是一耳光。
啪！
江德林的胖脸瞬间出现五道红印。
“江主任！您没事吧？”
俞宏云急忙跑过去搀扶江德林。
江德林捂着脸吐槽：“哪来的刁民，也太野蛮了，怎么能打人呢？”
男人声嘶力竭怒吼：“一年半不发工资，我媳妇怀孕期间一直营养不良，孩子早产死了，这都是拜你们所赐！”
“产量节节攀升，销量年年增长，亏损却越来越大。”
“亏的钱到底哪里去了？我看都被你们这些当官的私吞了吧！”
围观人群产生了共鸣，纷纷咒骂指责起来。
“打得好！这种只会夸夸其谈的狗官，就应该让他们吃个教训！”
“新闻上年年吹GDP增长，工业增产，粮食丰收，怎么满大街都是流浪汉、失足女？”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们也不看看老百姓过的什么日子！”
眼看群情激愤，江德林生怕挨打，急忙解释：“不是我们不想发工资，实在是大环境不好，县里财政吃紧。”
“你们也要理解国家的困难，如果有钱，肯定会给你们发的。”
此话一出，再度招致众人口诛笔伐。
“财政吃紧，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不拖欠工资？就只会牺牲老百姓吗？”
“对啊！凭什么你们旱涝保丰收，我们就得听天由命？”
“要拖欠就一起拖欠，要么就赶紧给我们发工资！”
眼看山呼海啸般的民愤快要压制不住，江德林立刻把周墨拉过来当挡箭牌。
“到你展现才能的时候了，赶紧上去讲两句，不然咱几个今天谁也别想走。”
殊不知，周墨等的就是这一刻。
“大家都静一静，听我说两句！”
“你谁啊？”
一双双眼睛，在周墨身上来回打量，目光充满敌意。
“我叫周墨，是县委政研室副主任。”
“哟！真看不出来，这小子还是个领导呢！”
“这次又要给我们画什么大饼？不能一次性画完吗？”
面对冷嘲热讽，周墨毫不在意。
“按照《国有企业困难职工临时救助办法》第三条规定，企业连续欠薪超三个月，职工可凭工会证明向指定信用社申请应急贷款，额度为三个月基本工资，由财政贴息。"
“大家找厂工会盖好章，现在就能去银行领三个月工资应急！”
此话一出，众人半信半疑。
“真的假的？你不会又糊弄我们吧？”
“我看是他们的缓兵之计罢了，不然来了那么多领导，怎么没一个知道的？”
面对质疑，周墨直接拿出红头文件复印件，传给大家看。
“俞厂长，这是真的假的？国家真有这种规定吗？”
大部分人文化程度有限，只能询问俞宏云的意见。
俞宏云翻看一遍，顿时眼前一亮。
“应该是真的，只不过咱们一直不知道，白白错过了救济政策。”
政策是真的，全场一片哗然！
众人调转枪口，纷纷讽刺江德林。
“原来国家早有政策，你一个政研室主任居然不知道？干什么吃的！”
“就是啊，看看人家周副主任，年纪轻轻，政策烂熟于心，不行你俩换换位置吧。”
本以为周墨刚来报到，对棉纺厂的情况一无所知，方案必定是纸上谈兵，毫无用处。
没想到周墨做足了功课，轻轻松松缓解上万职工的燃眉之急。
江德林心里暗暗震惊，这个小子不简单！
但他毕竟是一把手，不可能当众认输，依旧强词夺理提出质疑。
"政策是政策，能不能落实是两码事，咱们县财政那么紧张，哪来的钱贴息？"
周墨解释说："来之前我咨询过，县劳动局设有2000万应急资金池，棉纺厂历年缴纳的失业保险金余额还有3000多万，贴息绰绰有余。"
江德林继续反驳：“就算财政有钱贴息，咱们县的银行也不一定贯彻执行。”
周墨当场拨打银行电话确认政策情况，并打开了免提。
银行客服说："今年全市已有十几家企业办了，你们早该来申请的。"
这下众人彻底信了，而江德林的脸色也更难看了。
周墨乘胜追击说道：“我们回头把情况上报县领导，争取年底之前解决问题，让大家过个好年！
“好！”
“太好了！”
“终于有肯办实事的领导了！”
在场群众纷纷欢呼雀跃，拍手叫好。
自己又挨打又挨骂，周墨却成了英雄，江德林越想越恼火，故意找借口大发雷霆。
“周墨，你疯了吧？谁让你擅自许诺的？”
“万一兑现不了，你考虑过后果吗？”
欲成大树，莫与草争，将军有剑，不斩蚊蝇。
面对嗷嗷狗叫的江德林，周墨始终面如古井，波澜不惊。
“过后我会单独找县领导反映，出了事我一个人负责，不会连累您和其他同事的。”
江德林瞪眼暴喝：“你负责？你负得起么！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正在这时。
王雪坐着商店老板的小货车，缓缓驶来。
车斗里满满当当，全是慰问困难职工用的米面油等生活必需品。
江德林只看一眼，顿时火冒三丈。
“本来咱们部门经费就少，你买这一大车得花多少钱？”
王雪委屈低头，“我看他们太可怜了，就想多发一些……”
葛慧琳说道：“妹妹你过分了，咱又不是民政局，赈灾救济这块不归咱们管。”
何虹附和道：“你买点轻便好拿的，比如营养品、牛奶之类的，米面油这么沉，让主任拎到困难职工家里去多累啊！”
王雪连连点头致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
周墨帮忙开脱：“买了就买了，米面油都是大家急需的，王雪做的没什么错。”
“那些华而不实的礼品，买了大家也用不上。”
“试问，一个靠捡菜叶果腹的人会吃营养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