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借得松间月
千寻文化小美好杂志2021-08-09 17:0110,065

  文/蒋临水

  一、我本来想,你教授介绍给我的人,肯定会有所不同

  2000年5月24日,美国麻州的克雷数学研究所在巴黎法兰西学院以百万美金张榜悬赏,寻找能解开那七个千年数学难题的人。

  当这则消息在新闻上重复出现时,整个剑桥数学系都沸腾了,连陈栩然在内的所有学者都跃跃欲试。他们私下成立了研究小组,专挑其中一个难题来攻克,陈栩然选择的是霍奇猜想。

  为她授课的教授年逾五旬,同她一样雀跃,他为了这道题苦心钻研十多年,却还是没有得出正确答案。如今他上了年纪,精力和智力都大不如前,但他乐意看到后生们继续努力,便毫不吝啬地把自己钻研多年的成果分享给了陈栩然。

  同年十二月,陈栩然第一次和教授沟通解题思路,他觉得她的切入点有点意思,转头将她介绍给秦颂。秦颂是剑桥数学研究所最年轻的教授,也是专攻霍奇猜想的研究者之一。

  对于她给出的思路,他花了一点时间来证实。在他埋头唰唰唰写字的间隙,陈栩然无事可做,便撑着下巴打量他。

  陈栩然没想到秦颂这么年轻,按她的想法,他怎么着也得有两撮白发才能对得起教授的称号,可他看上去顶多比她大个四五岁,而且五官轮廓清晰,眼神光彩熠熠,穿着打扮也不是特别刻板。

  他做事的时候非常专心,咖啡凉了也没有发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皱着眉头把演算结果推给陈栩然,说:“逻辑完全在朝相反的方向发展,不,可以说是毫无逻辑。”

  陈栩然还没看完笔记本上面的字,就又听他说:“我有些失望。”

  她放下本子,疑惑地看他。他抿着唇笑,一口喝光了凉咖啡:“我本来想,你是教授介绍给我的人,肯定会有所不同。”他自顾自起身拎起了外套,好像才看见她一样,略带愧疚地说,“对不起,是我自说自话了。”

  秦颂结了账,出了门。陈栩然因为他的嘲讽被打击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用一双似乎能发射激光的眼睛死死盯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上车,走人。

  陈栩然一直觉得自己算个聪明人,自小她就没为学习犯愁过,闭着眼睛也能拿个年级第一。上初中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数学方面有很高的天赋,前后几次全国奥数竞赛她都是冠军。高中之后她到剑桥读书,对数学了解得越深,她就越是喜爱。她最大的志愿就是做一名出色的数学研究者……可是现在,她被人讽刺了。

  陈栩然再见到秦颂,是在半年后。

  那天秦颂深夜才完工,当他拖着疲惫的身子从研究室走出来时,隐约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伫立在大门外,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还以为对方是附近蹲点儿的小偷。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发现是一个少女坐在树下昏昏欲睡,怀中的资料还落了两张在脚边,他弯腰捡起,借着路灯好奇地看了一眼。风吹树叶的声音吵醒了她,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隔着北风与他四目相对,梦境与现实顷刻重合,秦颂的笑脸变得影影绰绰,她揉了揉困得僵硬的脸:“你终于出来了。”

  二、所以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自上回一别,她悬梁刺股,刻苦钻研,在同组人都渐渐失去了对那道题的热情之后,她仍然坚持着探索答案,而这次的目的里混杂了一点关于自尊的东西。

  她一贯记仇,却不喜欢同人争辩,只想拿出实际成果抽对方的脸,然后得到他真心诚意的道歉。每次在她深夜困顿,又思路受阻,想要放弃的时候,只要脑海里浮现这一幕,她就能重整旗鼓,再战三百个回合。

  陈栩然下午就到了研究所,等了他足足七个小时,这期间从里面出来了一拨又一拨人,可怎么也不见秦颂的身影。她一打听才知道,他每天都要在里面待到半夜才出门。

  陈栩然自叹倒霉,却也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她这次带来了新的解题证明,就是为了拿到秦颂面前平反。

  秦颂得知她的来意,便带她重新进门,毕竟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安静了。研究所里漆黑一片,周围静谧而诡异,陈栩然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手,他顿了一下,却没有甩开。秦颂带着她慢慢往前走,凭着直觉按亮了灯。他找到自己的座位,翻开陈栩然的题解,专心致志地看起来。

  其实他根本就静不下心来,总觉得她盯得他脸颊发热,于是他借着让眼睛歇息一下的理由抬头一看,发现她坐在他前面的椅子上睡着了。原来她并没有看他。

  他调节了一下空调的温度,继续低头看题,之后动作变得轻柔起来,原本一个小时就可以看完的题解,直到熹微的晨光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才全部看完。

  陈栩然醒了有一阵了,她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原本自信十足的心再次悬而不定,皱着眉问:“还是不行吗?”

  “嗯—”他点头,“但这次比上回好许多。”

  陈栩然的肩膀垮下来,“沮丧”二字几乎写在脸上了。她定了定神,从椅子上站起身,披在背上的外套瞬间滑落在地,那是秦颂的衣服。

  那天从研究所里出来,秦颂和陈栩然一起吃了早饭。半年的心血再次被人否决,她全程怏怏不乐地握着咖啡杯,盘里的三明治只吃了一口,味如嚼蜡。

  她低着头不肯说话,直到秦颂问起她昨天几点来的,她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答:“下午三点。”

  “其实你可以让人叫我一声。”

  “我不请自来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如果再打扰你的工作就太没有礼貌了。”

  “的确是这样。”他用纸巾擦了下嘴,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下次来,你可以提前约我。”

  陈栩然收下他的字条,有些意外,遂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秦颂摊开手问:“怎么了?”

  “你这个人真奇怪。”

  “为什么呢?”

  “上次你还讽刺我没有逻辑,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好像生怕跟我多说一句话。”

  “那天我不是走得匆忙,而是有急事要处理。”秦颂解释说,“还有就是,你上次的解答的确很没逻辑,不过这次的切入点似乎好很多,所以我对你刮目相看了。”

  陈栩然虽然得到了他的夸奖,却一点也不开心,心想这个人的口吻未免也太不可一世了,于是撇撇嘴:“我早晚会解出来的。”

  秦颂放下咖啡杯,收起笑容的脸显得过分严肃:“我拭目以待。”

  三、他的出题方向跟他的人品一样,刁钻又刻薄

  陈栩然回去以后利用所有渠道查到了秦颂的资料,发现这个人的履历果然精彩,怪不得年纪轻轻就被教授夸上了天,从他拿到的各类奖项而言,他也确实拥有得意的资本。原来真正不知天高地厚的不是人家,而是她。她突然有点泄气,琢磨着这回能拿什么跟别人比。

  进入大三之后,关于霍奇猜想的小组逐渐解散,大家失去了兴致后一一退出,只有陈栩然还默默坚持着。

  偶尔遇到瓶颈无法突破的时候,她就去找教授指点,教授又把她推给秦颂,无奈她只好厚着脸皮约他见面。

  这一来二去的交往中,陈栩然逐渐发现了秦颂的缺点,虽说他在学术方面的确卓尔不群,但他的人品实在不怎么样。以往陈栩然也遇见过不少德高望重的老师,但他们大都谦虚和蔼,唯独秦颂,一得意就忘了形,说起话来咄咄逼人,完全不给她留面子。

  陈栩然自小骄傲任性,满身倒刺禁不得逆风刮,可秦颂看准了她这一点,回回戳她的自尊心。陈栩然受了挫,在暗暗诅咒了他十万八千遍以后又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有生之年一定要赢他一回,以泄她心头之愤。

  除去关于霍奇猜想的研究外,秦颂时常在数学期刊上发表一些难题,如果规定时间内收不到正确答案,他就在下期杂志上公布答案。他的出题方向跟他的人品一样,刁钻又刻薄,遂很少有人能在短时间内解开他出的题目。

  陈栩然买了期刊回去研究,整天拿着纸笔写写算算,即使上床睡觉,笔记本也时刻摆在她床头,哪怕是睡梦中有了一点灵感,她也毫不懈怠地点灯计算。

  陈栩然逐渐发现秦颂的功力,他逻辑思维太过清晰,出题方向总能出其不意,陷阱也总是埋在最不容易发现的地方。在这种饱受折磨的情况下,她居然没出息地对秦颂产生了一丝崇拜感。

  坦白说,虽然她当他是对手,却并不介意和他见面,即使每次都要闹一个不欢而散,她也非常期待看见他认真的表情。

  由此,她想让他刮目相看的感觉便越发强烈。

  直到杂志公布答案的前一天,她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到研究所去找他,他看完以后连连点头,可还不等她愉快超过两秒,他就倏地板起脸:“对是对了,但是过于烦琐,有些地方的论证太牵强,比如这里,这里,还有……”

  秦颂用铅笔在她的本子上画了几个醒目的圈,然后翻开干净的页面纠正缺点。他写完第一个部分,仰头问她:?“看明白了吗?”

  陈栩然犹豫了一下,秦颂立即把纸笔丢还给她:“自己拿到那边去看,然后把剩下的地方也纠正过来。”

  陈栩然极不甘心地抱着纸笔走向另一张桌子,从艳阳高照一直算到夜幕降临。她太过专注,连秦颂什么时候站到身后的也没有发现,直到他用拇指点点桌子:“错了。”

  陈栩然吓了一跳,一抬头,正好撞到他的下巴,她捂着脑袋问:“什么错了?”

  秦颂揉着下巴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握住她拿笔的手,把她刚刚算错的地方改正,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二人同时一怔。随后他收回手,轻咳一声,看看手表:“太晚了,我要走了,你明天上午再来找我。”

  陈栩然灰溜溜出了门,一回到家里,所有的压迫感都不在了,她下笔如有神,不到两个小时就修改完毕。

  隔天她抱着改好的题解去研究所,原本平静的她在他翻开笔记本的那一瞬变得紧张无比,分针一共跳了几下她没记住,只知道在那短短的几分钟里,她度秒如年。

  然而秦颂“嗯”了一声以后把笔记本扔给她,不夸不贬。陈栩然紧张地问:“还是不对?”

  “对了。”

  他态度平静得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陈栩然无趣地站了一会儿,悻悻离去,刚一碰到门把手,他又叫住她。他笑了笑,温和的态度反叫她不适应:“人一心急就容易慌,慌起来就会思绪紊乱。”她狐疑地回过头,他又说,“你的能力没有问题,就是太心急了。”

  四、大名鼎鼎的天才数学家果然不是盖的

  陈栩然当然知道欲速则不达,可是她做梦都想赢过秦颂,于是恶性循环,不管她如何努力又认真地解题,最后的答案都一定带有瑕疵。

  其实瑕不掩瑜,能在规定期内解出秦颂的难题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可她偏偏又是完美主义者,不能容忍一丝一毫的差错。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将近半年,陈栩然一直打着持久战,除去到研究所问题目,她和秦颂私下里并没有什么交集,除了他们都喜欢去同一家文具店。

  陈栩然常在店里碰见他。

  那天她在里面逛了一圈后空着手出门,正好秦颂准备进店,她朝他点头示意:“秦教授。”

  天气很冷,鼻息间都是白色的雾,秦颂围了一条灰色围巾,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这么冷的天还出来闲逛?”

  “铅笔没了。”

  “怎么不买?”

  “我常用的那个牌子断货了。”

  “还没吃饭吧?”

  陈栩然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嗯……”

  “先去吃饭,然后到我那儿去,我拿给你。”

  难得这回见面的原因和数学无关,陈栩然反而更加紧张。以往因为注意力都在题目上,她无暇思考其他事情,现在没了挡箭牌,他们是真正意义上的单独相处,因此她站在他身侧,便觉着手脚发热。

  比起她来,秦颂显得自然多了,就如相识很久的老友一样与她闲话家常。?为了掩饰不自在,?她始终埋头看着脚下,?时不时“嗯”、“啊”地应着。

  陈栩然冷漠的态度激怒了秦颂,他停下来:“陈栩然,我们认识一年多了吧,你干吗老是这么拘谨?”

  她一直把他当成对手来看待,总是铆足了劲要和他战斗,突然松懈下来,和他和平相处,她当然不适应。

  他又问:“我是你的敌人吗?”

  “不是。”但是她这是第一次遇到强有力的对手,所以她无论如何也想超过他,如果做不到,她连睡觉都不舒心。

  话音刚落,两人就到了秦颂的家,他让她在门口等,自己进去取了十几根铅笔出来。陈栩然道了谢后问:“秦教授,你家有这么多存货,没事干吗还逛文具店啊?”

  秦颂语塞,憋了半天才开口:“你管得可真宽。”

  因觉察到了陈栩然的心情,秦颂有意放水,把在杂志上公布题解的期限从两星期延迟到一个月。时间宽裕以后,她就不用那么着急,保持平和心态做题也不容易出错,她第一次在没有秦颂指点的情况下得到了完美的答案。

  不久后,杂志便以她的名字刊登题解,秦颂难得没有拐弯抹角地夸了她:“算起来,我在期刊发布难题整整三年了,还是头一次有人这么快得出答案。”

  一连几天,陈栩然都喜出望外,唯独在时间问题上,她还是有些不甘。

  为了和秦颂公平比赛,她想了个绝佳的办法。

  她绞尽脑汁出了道题,又找教授帮忙试验,确定难度可达五星以上之后,她将题发布到了数学期刊上。

  出题虽难,但解题更难,陈栩然刻意挑衅秦颂,想看他如何招架。

  结果时间一到,杂志便公布了答案,是以秦颂的名义。后来教授告诉陈栩然,他早就算出来了,但怕伤她自尊才拖到了最后一天。

  陈栩然差点吐血。

  大名鼎鼎的天才数学家果然不是盖的,她随随便便还真赢不了他。

  五、你又不喜欢我,管我温柔不温柔

  转年春天,秦颂受邀到剑桥演讲。

  秦教授的大名在数学系可谓无人不晓,朋友提醒陈栩然一定要早点过去占座,她没当回事,演讲快开始了才慢吞吞地过去,结果一进门,发现偌大的教室满满当当,只有最后一排的拐角剩下个位子,还是好友拼死为她保住的。

  秦颂的演讲分两部分,一部分关于霍奇猜想,一部分是他近两年研究出来的知识点,陈栩然忙着记录—她虽然不服,但也不得不承认他确有才华,只是她写着写着,忽听他说:“钻研学术,千万不要把自己学成死心眼。我认识一个人,聪明优秀,但就是不懂得转圜。她给自己规定很多条条框框,凡事非要争出个输赢,认准死理不回头,结果自讨没趣……”

  陈栩然的铅笔“咔嚓”一声折成两截,她合上笔记本,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估计是教室太大,他人又瞎,没看见隐藏在人海中的陈栩然,遂在背后得意扬扬地戳她脊梁骨。陈栩然怄得不行,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强忍住掀桌子走人的冲动。

  演讲的最后是举手提问的环节,秦颂还是有几分姿色,举手的人有八成都是女的,其中有人问出了大家心中共同的疑惑—秦教授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温柔的,最好不要太爱逞强。不然两个都爱争强好胜的人在一起,大概就永无宁日了。”

  陈栩然低低地“嘁”了一声。

  “那位同学!”教室里哗然一片,望向教授手指的方向,“最后一排右数第一个座位。”

  陈栩然“中奖”以后茫然四顾,她刚才好像没有举手吧!

  而秦颂的手指不偏不倚地指向她,她勉为其难站起来,和念小学时没交作业被点名一样窘迫。

  秦颂的表情非常平静,看样子不像刚认出她,而是一直就知道她在场。他双手撑着桌子,用标准的英文微笑着问:“这位同学,你对我方才讲的问题有什么疑惑吗?”

  “……没有。”

  “那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陈栩然皮笑肉不笑:“也没有,教授您博学多才,学生佩服还来不及呢!”

  “那你干吗一直瞪着我呢?”

  陈栩然脸抽了一下。

  他不仅眼不瞎,视力还挺好,闹了半天,她刚才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几个小动作全被他看在眼里。她咬咬牙:“哪儿能呢,教授您多心了。”

  二人隔着闹哄哄的人群对望了一眼,心里各有盘算,直到他挑挑眉毛:“坐下吧。”

  下课。

  旧仇没报又添新仇,陈栩然对秦颂那天当着众人羞辱她的事情始终耿耿于怀。十天之后两人又在文具店碰头,她一声不吭往外走,结果撞到货架,一摞笔记本掉在面前拦住了路。秦颂好心蹲下来帮她捡,结果捡完以后,她绕过他就走,也不道谢。于是秦颂紧紧跟在她身后:“陈栩然!”

  “怎么了?”

  “你一看见我就板着张脸,为什么不能学着别人温柔一点呢?”

  “你又不喜欢我,管我温柔不温柔!”

  “你不温柔,我怎么喜欢你?”

  “谁要你喜欢了?”

  “你不要?”秦颂拧着眉毛看她,“那真是奇怪,你动辄来我的研究所,隔三岔五纠缠我,你到底当我是什么人呢?”

  这可把她问住了。陈栩然思考了半天,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势均力敌的对手。”

  “势均力敌?”秦颂好像听不懂似的,把话重复了一遍,他有些不悦,“你还真高估你自己呢。”

  “你!”陈栩然捏紧了拳头,“你等着看吧!”

  六、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游戏

  陈栩然这回彻底恼了,她狠下心来和他对着干,死活要让他对自己刮目相看。

  夏天快要来临的时候,秦颂的新题登上了期刊,见刊当天,他给她发了条信息,告诉她这道题是为她量身定做的。

  公布答案的时间是两个月后,这是他有意给她的宽限,看似是对她好,实际是在向她寻衅,潜台词是:看你的智商也就那么回事儿。当然这都是陈栩然自己的解读。

  这道题的难度超出了陈栩然的想象,虽然不比霍奇猜想那样的世纪难题,但也确实让她焦头烂额了好长时间,看来秦颂这把是下了狠手,只为看她投降。

  算起来,秦颂比她也没大几岁,所以她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夜里看着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她头痛欲裂,出个神的工夫就想到了小时候的事情。陈栩然自小在姥姥家长大,十三岁以后才回到家,父母对她的疼爱远不及妹妹,她难过的时候便用读书来转移注意力,长久以来奠定了她学霸的位子,父母反倒因此开始关心她。

  她喜欢看自己的名字排在别人前面,这样别人想不注意她都难,于是她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争强好胜的性子,她喜欢胜利的感觉。

  然而秦颂这把失了算。按照陈栩然原本的能力来说,这道题确实难度很大,但是亏得这段时间他老爱在陈栩然的题解里面挑骨头,她早就被他训练出了爆发力,所以规定时间不到一半,她就完整解开了题。

  陈栩然先去让教授指点了一番,确定万无一失以后才发布答案。与此同时,她把之前和教授一起出的题目也登上期刊,这回的题她是很有把握的,只要秦颂没在规定时间算出正确答案,那这一把,就能算她赢了。

  陈栩然掐着手指头计算日期,好不容易挨到了第三十天,而秦颂果然没有得出答案来。

  拿到期刊的那一瞬,她差点乐得跳起来,和他认识这么长时间,总算扬眉吐气一回。

  过了两天还是没有秦颂的消息,她坐不住了,打算到研究所看看秦颂到底在干什么,有没有惭愧得日渐消瘦,可到了以后,她得到了一个宛如晴天霹雳的消息—秦颂一个月前就回家探亲了,根本没闲心解她的题。

  陈栩然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

  从来都是她一个人的游戏,她使出浑身力气,悲喜交加,秦颂却压根就没把她放在眼里。

  这叫她十分郁闷。

  七、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你的老师

  她蓦地想弄明白秦颂的想法,于是后脚跟着回国,反正她也一年多没回家了,正好回去看看。

  秦颂的家也在深圳,但离她家着实不近,策划偶遇是行不通了,就算想从城西溜达到城东,也得有个理由,要命的是,她想了一路也没想出这个理由。

  九月十日当天,她假装群发了一条信息给秦颂:今天天气不错,老师们节日快乐。

  秦颂过了两分钟后回复:你在深圳?

  天气预报显示,剑桥今天有瓢泼大雨。

  陈栩然:发错了。你也在深圳?

  秦颂不乐意了: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你的老师。今天过节,陪老师吃顿饭吧。

  陈栩然精心打扮以后打车前往城东,到了说好的餐厅里,却撞见正在相亲的秦颂。她尴尬得不行,只好挑了其他的位子坐下。他看见她坐下也没有理她,直到那女生离开,他才招招手喊她过去。

  她看起来不太高兴:“秦教授也会相亲啊!”

  “长辈介绍的,推不了。”

  陈栩然知道相亲局上有个规矩,还以为自己是被拉来当炮灰的,都已经做好牺牲的准备了,结果那两个人聊得热火朝天,她根本没有用武之地,估计是他们聊着聊着就看对眼了。这么一想,她更不乐意了:“那你喊我过来干什么?”

  秦颂放下菜单,抬起腕表伸到她面前:“我约的是一点,你早来了一个多小时。”

  陈栩然语塞:“……你两顿饭并在一块儿吃也不怕撑死。”

  “我刚才光喝水了。”

  等菜上桌的空隙,陈栩然把题目交给他:“回去以后,你如果闲的话就把这题解一下吧。”

  “上回那道你解完了吗?”

  她说起这事就忍不住笑,眉毛都快扬到天花板上了:“那当然,小菜一碟。”

  秦颂嗤笑出声:“还真是大言不惭。”

  陈栩然忽然沉默下来,座椅上还留着那女孩身上的温度,她试探性地说:“刚刚那姑娘还挺不错的。”

  秦颂也不反驳,居然随着她说:“嗯,温柔又善解人意。”

  陈栩然心里一沉,饭菜没动几口,出了餐厅以后匆匆忙忙就打车回家,一路上只觉得胃疼得难受。

  她不明白自己生的哪门子气,但就是浑身不舒服。

  两人一起吃饭之后的第四天,他打电话问她什么时候回剑桥,此时她已经到了学校。

  连日的大雨让秋天迅速来临,她穿得单薄,一说话便牙齿打战:“教授说有急事找我,我就先回来了。”

  秦颂沉默了半天,最后“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八、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陈栩然忽然就变了一个人,连日来的唉声叹气让教授都觉着稀奇,于是私下里找她沟通,问她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难题。

  陈栩然这才觉察到,在旁人眼里,她是一个只会跟数学过不去的学术机器,所有的喜怒哀乐都与数学有关。她觉得更难受了,遂摆摆手,跟教授请了两天病假。

  她想躺在床上闷头睡觉,可根本就睡不着,有生之年遇到的最为复杂问题的正在困扰着她,而这个难题早在两年前就埋下了伏笔,只是她一直不肯相信。

  她睡不着就起来翻书,奇怪的是,霍奇猜想摆在那里那么长时间,她都没有头绪,这一遭却突然有了灵感。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上面,借此转移她莫名其妙的伤心。

  这一回的解题思路还算不错,教授也说有可能正确。等待结果的那阵子,她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是高兴的,比起这事来,有关秦颂的那点小伤心简直不值一提。

  秦颂花了两天的时间来论证,最后发现还是有误差,陈栩然失望得很。尤其是失败的结果是从他口中得知,她一时间百感交集,已经退了的烧也复发了。秦颂见她神情不对,一摸她额头,呵!烫得吓人。

  还以为她是被打击得病重,在医院陪床的那天晚上,秦颂温和地安慰她:“没事的,别灰心,你看我不也一样吗?被这道题打击了很多次。霍奇猜想要是真那么容易就被解开了,还有什么脸面被称为世纪难题?”

  陈栩然摇摇头,让他赶紧闭嘴。

  “你这个人,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都这种时候了,他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说些让她头疼的话。

  “那你想听我说什么?”

  他隔着被子哄她睡觉,像哄小孩一样。陈栩然眨了两下眼睛,看向他,忽觉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她张了张嘴,但最后硬是什么也没说。

  她病好以后继续做题,亦经常因为这些事情和秦颂吵得鸡飞狗跳。然而以往总是和她据理力争,气得她直翻白眼的秦颂,居然逐渐温和了起来,开始不和她争了。

  得知上次跟他相亲那姑娘一直和他联系着,陈栩然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于是她找了借口去研究所,结果正赶上他和那姑娘通电话,她打趣着说:“秦教授交女朋友了吧!就是上回那个既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姑娘?”

  秦颂挂了电话,给她倒了杯水:“要是你对我温柔一点,没准你就是我女朋友了。”

  “你不喜欢我,我干吗对你温柔?”

  秦颂揉着太阳穴,像挥苍蝇一样使劲摆手:“停停停!我可不想跟你吵,吵起来就没完没了的。你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人太倔,做什么事都非得争出个对错,和你在一起,太累了。”

  或许这话他是无心之说,陈栩然却听得难受,她站起来,极认真地答复:“我一向是这样的,你现在接受不了了?我可以隐藏一年两年,藏不了十年八年。再说好胜心强怎么了?我不觉得我有错。”

  “行,你没错,是我错,我随口一说,你这么认真干吗?”秦颂举手投降,“你还没说来找我干什么呢。”

  陈栩然鼻子一酸,丢下一句“没事”以后立即逃也似的跑出了门。

  九、可他偏偏为了这块木头柔肠百结,坐立难安

  陈栩然大学毕业以后进了秦颂的研究所工作,两个人从超级对手变成了最佳拍档,只是除了工作以外,他们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跟对方说,陈栩然也再没在文具店里遇见过秦颂。

  听说他和那女孩的关系渐渐稳定,对方已经决定在年底过来定居。为了防止流言蜚语,陈栩然一直在刻意和秦颂保持着距离。

  这两年,她在学术方面也有了不小的成就,早年定下的目标也算达成了一部分,只是开心过后就是莫大的空虚。每当这时,有关秦颂的记忆便伺机跑出来作祟,像无数小虫啃咬她的心脏,而她偏偏无可奈何。

  这年冬天下了一场空前的大雪,她在路上走得很慢,只听旁边雪地被踩得沙沙响,一回头,秦颂就在她身侧。

  其实他们的家离得不远,但他们每次都故意错开对方出门的时间,若不是今天她走得太慢,也不会跟他遇见。

  两人互相点头以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直到身边有汽车飞速驶过,秦颂下意识地拉了下她的手。她全身一抖,迅速甩开他的手,拢紧围巾快走了两步。秦颂忍无可忍,用力拽住她的胳膊。陈栩然原地转了个圈,差点一头栽进雪地里。她尖叫:“你有病吧?!”

  他冷笑两声:“你不是不跟我说话吗?”

  半年前,陈栩然在研究所和他大吵了一架,之后她就发誓说永远都不理他,结果自那以后,除了工作上必需的沟通以外,她真就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秦颂蹙紧眉头:“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这么较真?”

  “那你怎么不能先认个?”

  秦颂觉得这个人真是没有良心。

  从最初认识她那时候起,他就开始喜欢她,可她的心里只有学术和输赢,对他的明示暗示都视若无睹。他假装偶遇,给她放水,让她赢题,可她仿佛天生一个木头脑子,除了阿拉伯数字以外什么都不认识。

  秦颂以为自己爱上了一块木头,可他偏偏为了这块木头柔肠百结,坐立不安。

  这半年来,陈栩然一直在思考一件事情,其实她也不是那么死心眼,但为什么老是和他较真,想让他刮目相看?最初或许是因为看不上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后来却是因为喜欢。因为喜欢,所以她借机靠近他,可她一向骄傲,就算知道了这个原因也不肯放下身段,宁愿保持原来的相处模式。

  可是他身边出现了别的人,于是她找了借口不再和他说话,生怕自己越陷越深。

  陈栩然忽然就哭了出来。

  秦颂强忍了许久的怒火在看到她眼泪的瞬间破功,他沉不住气了,决心认栽,便耐着性子把她拥进怀里:“你想让我怎么?”

  大概是上辈子欠她的,所以就算她没良心、死心眼又坏脾气,不够温柔又蛮横不讲理,他还是喜欢她。

  秦颂花了整整两天的时间和她解释,从来没有别的姑娘,一切都是他自导自演,不过是被逼急使出的撒手锏,谁能想到她内心就算翻江倒海,表面也能装得无比淡然。

  这两个人似乎一直在互相折磨,看谁能坚持到最后,结果谁也不肯先低头。

  如果不是陈栩然恰到好处的眼泪,这样的局面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

  据说霍奇猜想至今也没人解开,陈栩然却不着急了。

  她愿意和秦颂携手并肩,哪怕慢一点也没关系。

  她相信他,也相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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