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燃尽
苏江城子2025-10-22 17:414,428

终于,从一片炙热中幽幽醒转,原本笼罩在眼前的无尽的黑暗走廊终究崩溃,换来的,只是零星的光亮,还有那像鲜血一般赤红的像是魔鬼般跳动的火焰。终于醒转过来,周围的所有景象,在光明的朦胧中逐渐显露出真正的样子。原本想象中的梦境彻底成为现实,一切都仿如过眼云烟般,在大火的吞噬下消散……

  肺腔内仿佛有万千浮尘肆虐一般,又仿佛像是点燃了一把烈火,那种熊熊燃烧煎熬脏腑的感觉,让他顿时惨叫出声。没有力气做出任何反应,没有力气高声呼救,他只能用自己才能听到的低吟声表达自己的痛苦,身体像是虾米一般微微蜷缩,双手捂住自己的胸口,用力的抓挠,像是要撕扯下一块血肉一般痛苦……

  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渐渐被回忆起来。他顿时感到自己的悲哀,原来失去一时间的记忆是这样的痛苦,就像是在水中窒息的鱼儿一般,是那样的不甘,那样的难受。

  简直……认不出周围的环境,但是能够从一些渐渐在高温下融化的场景依稀辨认出这里原本的面貌——这是自己的家!原本那个灯火通明、金碧辉煌的家;原本那个人丁稀落,却不乏欢声笑语的家;原本那个凝聚了新又野家一辈子的成就和成果的家。现在,却成了这副模样,这幅了无生机、辉煌不在的模样!原本的金碧辉煌化作了火焰吞噬的空壳,原本的生机彻底在这里消散,只留下灭绝人性的火焰仍旧肆虐得爽快;曾经引以为豪的成就和成果,如今已经被大火包围,能否保存,竟然只能听天由命!

  前一刻的幸福美满,顿时变作了如今的地狱十八层,这让他几乎无法接受。

  每吸一口气,都能让肺腔内翻江倒海;每咳嗽一声,都能让身体里的烟尘肆虐良久。那种身体里的痛苦,现在却完全赶不上他心中的伤痛。

  依稀记得……依稀记得……当时自己还在镇内的房间门口听到了他们的计划!对了!当时还亲眼目睹了他们泼洒汽油,点火的全过程!是他们!是他们一手造就了这个地狱!毁掉了这原本并不属于他们的一切!对了!对了!当时将自己救出来的父亲呢?父亲当时是背着自己,奋力往外赶的!到底是怎么回事?父亲呢?父……亲……

  只是略微一抬头,那近在眼前的硕大焦炭僵直在地上,毫无声息,也毫无生机。那团焦炭完全呈现人形,匍匐在地,甚至还有一只手像是渴求沙漠中的绿洲之水一般向前伸出,奋力向前爬行一般。焦炭人身上的衣物早就焚毁殆尽,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还能够辨认出来有肉体的存在,那双用以攀附在地面上的手,那双已经化为焦炭的手,早已经没了指甲,甚至于手指尖都化为了扭曲的造型,让人望而生畏。那张脸上尚且残留着的痛苦的狰狞表情,足以让任何人都恐惧万分。

  这是一个完全被烧焦的人,但是在这焦炭之上,还能够察觉出一丝他奋力求生的样子!

  “父亲!父亲!”他奋力往前爬,却突然感觉下肢无力;他想要站起来,可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朦胧和伤势严峻不堪的双腿却根本无法支撑起他沉重的身躯,他尝试过,可是跌倒了。他没法站起来,只能一点一点挪动到焦尸身旁,忍住身体里的肆虐,仔细查看。

  焦尸早已死去多时,没有任何还能救回来的可能,甚至于他用力在焦尸的手臂上一贴,就能让这条本就瘦小的手臂支离破碎!火焰彻底改变了肉体的性质,让肉体彻底沦为了脆弱的焦炭,飘散在这几乎要吞噬一切的贪婪火焰之中……

  他像是失去全身的力气一般,栽倒在焦尸的身边,像是生命都失去了意义一般。当他刚才看到了尸体左手无名指上的那个戒指之后,他就彻底明白这具焦尸的身份了。

  那枚戒指,是母亲送给父亲的结婚礼物。虽说现在的母亲根本不是生自己养自己的母亲,但是她的那份心意和父亲的开怀,早已经让人印象深刻。这枚戒指,父亲从结婚伊始,就没有摘下来过……这具尸体的身份,还能是谁呢?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镇内!该死的!什么狗屁学生!什么恩师!都只是一群为了自己的利益、为了自己的私心就强行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谋害他人利益的养不熟的白眼狼!为了自己心中那扭曲的价值观,他们甚至不惜依靠这样残忍无道的手段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将自己的一切情绪都发泄到了自己的恩师身上!却早已经忘却了给他们带来知识,带来地位,带来现如今的成就的就是他们要报复的对象!这群吃人肉喝人血的王八蛋!他们该死!

  该死!!

  就在那一瞬间,就像是被夺舍一般,亦或是像什么魔鬼瞬间侵入他的身体一般,他的眼中瞬间流露出一股嗜血的冲动,复仇的火焰从他的心口升腾而起,瞬间沸腾了他体内所有的血液!

  虽然焦尸是他的亲生父亲,但是在他看来,父亲更是一位优秀的老师!父亲就是自己的老师!父亲教导自己成才、教导自己如何生作为人,最为重要的是,父亲悉心教导了自己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完美的人!父亲就是自己的老师!

  在这一刻,新仇旧账全都涌上心头!就因为那群白眼狼喝的那些酒,就因为那群白眼狼放的一把火,他的第二任母亲死了,父亲也死了,老师也死了!曾经和老师一起研究发现的所有成果和成就也毁于一旦!就连这赖以生存的家园,如今也即将消失殆尽!这样的仇恨,这样灭门的仇恨,他绝不可能当做过眼云烟,就让他这么过去!

  复仇!一定要复仇!这是为了母亲!为了父亲!为了身为自己父亲的老师!!更是为了新又野家一辈子的荣耀!这些白眼狼,必须要付出代价!

  刹那间,心中的愤怒和悲伤化为熊熊燃烧的复仇烈焰,将他体内的一切都焚烧殆尽。一时间,所有的伤痛、所有的痛苦,都仿佛消失殆尽!咳喘不断、疼痛不减,但是此时,他就像麻痹了一般,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朝着火场迈了出去!

  在火焰之中,他似乎看到了魔鬼在向自己招手,在给自己出主意。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和魔鬼达成了交易,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复仇计划,一个需要时间和伪装的计划,也在这个时候,将自己所有的灵魂和良知,抛却给了魔鬼!

  魔鬼带着自己的战利品乘兴而去,而他的复仇道路,才刚刚开始!

  他返回到了被火焰吞噬的实验室,全然不在乎已经将自己烧得遍体鳞伤,面容尽毁的火焰,从实验室里,掏出了一柄手术刀,那是曾经用来做解剖实验的工具。

  右手紧紧握住在火焰中炙烤多时的手术刀,手术刀如同烙铁一般,在他的手心煎熬着皮肉,发出呲呲的响声,鲜血顺着刀柄滑落下来,可是,仇恨却在一瞬间填满了他的感官,疼痛再度被消磨殆尽。

  “呃……”似乎是太过疼痛,他伸出左手在脸上这么一抹,便轻松地划下了大片的皮肤和血肉。可是他没有在意过这些。脸面没了,顶多叫毁容,只会影响以后的社交;在现在的他看来,社交,或者说以后、未来,都与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了,他的生命,只为一件事情活着,就是复仇!

  为了复仇而重生,为了复仇而赴死!

  重新回到焦尸的地方,他感觉自己的一颗眼球就要滑脱出来了。没有了脸皮的支撑和保护,眼球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重量,似乎马上就要掉落下来。可是他却毫不在意,轻手将眼球推进眼眶一些,便手持手术刀,手起刀落,将自己左手的无名指齐根砍断!

  他没办法完美地从身为自己父亲的老师手上取下戒指,于是他便另辟蹊径。他必须要将这枚戒指彻底拔除,因为那才是判断身份的东西!所以他将焦尸的左手无名指齐根掰断,将戒指取了下来。而他自己切下了自己的无名指,除了伪装戒指被拿走的事实,也是为了让他自己和父亲的身份调换过来!如果说火场里发现了一截无名指,还有无名指消失的尸体,那么只要检测出这是自己的无名指,父亲的尸体就会被判断是自己,那么自己,就可以借用父亲的身份去复仇了!

  没错!自己一定要冒充父亲的身份!那样一来,就不仅仅是他在复仇了,而是他和父亲二人一起复仇!想必这样父亲也一定很高兴吧!

  啊!对了!还要将自己弄得更像伤员,不然以后,这群白眼狼就不会再敢和自己接触了!那样一来复仇就不成立了!对!对!正好自己的腿不行了,已经撑不住了,不如就将自己伪装成双腿残疾吧,不相信他们的良心还能受得过去!

  记得……山下的那家医院,院长和父亲是同一所学园毕业的……记得是……博望坡学园!既然如此,我也一定能够得到他的帮助!是的是的!他也一定能够理解我的用心良苦!他也一定能够理解我们心中的仇恨!他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对了!这里一定要成为复仇的舞台!他们一手毁了这里,自己就要让他们的生命也陨落在这里!否则,如何能够发泄心头的怒火呢?对了,自己在东京,好像还认识一家施工队,施工队的头是自己的知心好友!想必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加上自己的盛情邀请,他也一定能够理解的吧!他也一定会来帮忙的吧!到时候,我就用什么残疾之类的借口,让他修筑暗道,他也一定能够同意的!

  万事俱备了,只欠东风了!

  父亲……老师!你的“达尔文排序”,我需要借来用一下了!

  母亲……本不该去打扰你的房间,不该打扰你的安息,但是为了复仇,你的房间,也需要成为复仇的一环了!请原谅儿子的无礼冒犯!

  复仇,现在就开始!!

  为了止血,他好好地处理了自己的无名指创口,甚至用火焰灼烧断口,使它更像是因为火焰而断掉的一样。准备好了一切,他全身上下的力气仿佛瞬间消散一般。肺腔内的灼烧感再度袭来,那种粉尘在体内肆虐的感觉也越发清晰,双腿无法支撑起体重,没了脸皮的脸庞疼痛不已,还有浑身上下的烧伤,都在折磨着他的每一寸神经!但是,他的思想,他的精力,却格外的旺盛。复仇,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支撑着他努力不闭上眼睛,努力地去感受伤痛和磨难,清醒地活下去。

  他学起了自己昏迷前父亲背着自己逃生的模样,将父亲的焦尸背到自己的背上,用双手的力量,一点一点,挪向远处的光明所在!那里,就是他逃生的终点,复仇的新*!

  父亲……父亲……

  每爬一步,光明更加接近,疼痛更加剧烈,身后的火焰像是戏耍他一般,他前进一些,它也只前进一些。疼痛在加剧,往事也像走马灯一般历历在目!

  父亲……父亲……

  终于,声音嘶哑了,样子也体无完肤没有一块好地方了,就连这双腿也好像真的残疾了一般无力了。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机械般的运动,只是盲目地向前爬,向前爬,一心想着那抹尚且能够被自己捕捉到的光明爬,生怕自己落后一点就会被火焰吞噬,失去报仇的机会!

  是了,只有活着,才有机会复仇,如果死在这场火灾里了,那就连复仇的机会都没了!一定要活着出去!一定!

  天花板到处都在崩塌,火焰和残损的房屋结构一直在崩塌,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崩坏碎裂,但是他仍旧不管,埋头爬行。终于,光芒越发接近,终于,他一头扎进了光明之中!

  “老师!老师!”

  耳边的呼唤,让他已经开始涣散的意识,慢慢凝聚……

  父亲……父亲……

  我是谁……为什么有人叫我老师……他们误会了吗……我是新又野……新又野建生……不是……炎生啊……

  瞬间,复仇的火焰压过了涣散的意识,就像是下意识一般,他脱口而出:“快!救救建生,别管我了!快去救建生!快!!”

  ……我……

  ……我就是建生……

  但是……

  我也是炎生……

  父亲……父亲……

  “嘣——咔——”突然,天降横祸!一根已经被火焰腐蚀殆尽的燃烧着腾腾火焰的巨大横梁,从已经被烧成空壳的屋子上方直直的坠落,不留一丝情面的……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双腿之上。霎时间,鲜血迸发,他的双腿瞬间消失在横梁之下,惨叫声,随即出现……

  “啊啊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地大叫,一头栽倒在茫茫雪地之上,支撑许久的意识,终于涣散了……

  父亲……父……

  老师……老师……

  ……

  (未完待续……)

继续阅读:六十一·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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