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乎能够穿透一切遮挡的尖叫声,凄厉得如同临终的知更鸟最后的声嘶力竭。在那一瞬,仿佛知更鸟所蕴含着的力量一般,睡梦中的所有人都被那浓郁的死亡惊醒了。所有的压抑扑面而来,所有的恐惧一闪而过,带来的只有无法入眠的夜晚,还有浓郁的血腥气味。
沉重的墙壁,遮挡的只有无形的声音;那浓厚的死亡和漫无边际的血腥,却无从遮挡,被所有人洞悉。无论是清醒抑或沉沦,无论是淡漠抑或恐惧,都被这样看不见却像是近在咫尺的死亡惊醒。
知更鸟最后的啼鸣,降临了……
所有人,都身着睡衣,一个接一个从各自的房间涌出来。木一一仍然是那身女仆装,原木的衣服也没有更换,蛇崎的也是。他们都有各自的工作,又都是这个刑侦小队中的人,每一分每一秒他们都不敢放松,更不敢穿上那象征着放松的睡衣,享受象征着放松的睡眠。
当看到雾生暗自垂泪般跪倒在那扇原本根本不可能有人能够进入的房间的大门口的时候,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心头咯噔一跳。等到所有人集结完毕,却迟迟不见小平的身影时,所有人都几乎有了同样的想法:惨叫,惊呼,还有这无人能够进入的房间,加上在房间门口跪倒的侦探。如果还不能让人有那样的联想,那只能证明他们都太傻了。
“雾……雾生小姐……难道说……”作为主人,炎生只能硬整头皮上前,用那沙哑无比的沧桑声音略带惊恐的问道。
“……啊……你们猜得没错……小平小姐,现在就在这间房间里面!而且……多半已经遇害了……”雾生缓缓站起来,那种神情,几乎绝望:“没有任何办法,我都不知道她是如何进去的,更别提救她……我只能……只能像现在这样,弱小无助的,眼睁睁看着——或者说听着——小平小姐遇害。她遇害的全过程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我却没能阻止!我……”
“雾生同学!这不是你的错!这些不都是凶手做下的恶事吗?”眼见雾生的状态不对,原木连忙制止道。
“怎么不是我的错?原木君,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吗?我告诉过你侦探到底是什么人吧?明明比任何人都相信生命的奇迹,明明比任何人都想要守护生命,现在却什么都做不到,甚至只能变相的接受发生在自己面前的死亡!这就是侦探吗?”雾生几乎是吼出来的,头一回,雾生几近歇斯底里:“就像原木君你一样!你在面对亲人的逝去的时候,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一样!面对逝去的生命,我的心情你应该是最能够理解的!”
“我不理解!这并不是你做出的恶,你没有收到果,何必偿还这个因?”原木拼命摇头,像是同样失去理智一般上前抓住雾生的肩膀,拼命地晃动,试图唤醒雾生。
“因果必须是对立的吗?原木君,不要再诡辩了!不是我杀的人,便不是我的责任吗?面对亲人的逝去,原木君你的反应又是什么呢?明明不是你造成的亲人逝去,你又何必伤心欲绝呢?所以对于我来说,现在的我不就和当时的你一个样子吗?你为什么无法理解呢?”雾生狠狠甩开原木的双臂,泪水缓缓顺着光洁的面庞滑落……
脑海中重新闪过的苍老面容,还有躺在焚化炉钢床上那苍白的躯壳,原木的心微微揪了起来。他想要努力的反驳雾生的想法,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却和现在的她一模一样……
他们两人,永远都深深陷在这个生命的怪圈之中,像是被千万条藤蔓束缚一般,挣扎不能……
“你们两个好麻烦啊……”蛇崎一脸满不在乎的掏了掏耳朵,还伸着指头吹了吹,方才漫不经心的道:“你们干嘛要这么麻烦啊?虽说没有前科,但是如果要是按照我们蛇崎家的处理方式,要是有人在我们家的人面前动手,甚至是杀人,剥夺生命;我们会用最直接的方法告诉他生命的重量。你们貌似没有这个觉悟啊?明明生命是唯一不可逆的东西,逝去也是必然的,剩下的人就该好好承载着继续前进,要是你们承载不住了,还干什么侦探?侦探不就是应该是世间最能够承载生命重量的人吗?要是你们觉得你们承载不住,要不趁早走,离开这个灭绝生命的地方?”
“……”原木和雾生都回过头来,死死盯着蛇崎。
蛇崎并没有回避两个人的视线,反而更加摆出一副随意的样子:“如果是像我,或者是像源小姐那样见惯了生死的人来,估计都不会动摇。生命的逝去,然后生者承载着死者的意志承载着重量继续坚持下去,这才是我们应当做的……这才叫生命的羁绊。你们要是没有,不如离开。你们啊……就是想太多,还不如木小姐呢,年纪轻轻的,都没你们这么看不开。”
木一一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斜着眼睛看了看身后的蛇崎,满头黑线。她也觉得这一次第三起案件来得莫名其妙,来得凶残不堪,可是因为没法子做表情,自己只能是这副死人脸。怎么在蛇崎的嘴里,就变成了看得开的表现了?自己的死人脸还能有这积极作用?什么鬼?
扯了扯蛇崎的衣角,木一一暗中交给蛇崎笔记本,上面写道:“源小姐?”
蛇崎微微咧唇,笑道:“少爷和雾生小姐的朋友,到时候,你肯定有机会认识的……”
良久……良久的沉默……
“呼……”不知是原木还是雾生,清幽的叹息,缓缓传来。
像是达成共识一般,雾生和原木同时回头。
雾生对着藤野厉声喝道:“藤野先生,如果有类似撬棍或者锤子之类的钝器,请尽快拿过来,我们需要尽快破门而入。顺便给这个房间通电。”
“雾生小姐,这个房间通不了电的。”藤野一脸抱歉的说道。
“为什么?”
“因为……呃……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藤野支支吾吾的,胖脸都憋红了,但是还是没能说出口。
“那就带照明工具,一定要带充足了!”雾生继续下令道。
“我明白了!”藤野浑身一哆嗦,赶紧屁颠颠跑了出去。
“剩下的各位,虽然今晚的时光快要过去,黎明也即将到来,但还是对打扰各位的休息感到抱歉,请各位马上移步娱乐区,这里将由我们来负责。”原木则引导着所有人前往娱乐区。
“啊啊!啊啊啊!”原本一直都很淡定处事的春日却突然在一旁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将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甚至正要离开的藤野也被吓得停下了脚步。
春日就这么坐在地上,一脸惊恐,颤颤巍巍着指着这血红走廊的封闭房门边缘,张着嘴留着冷汗,却说不出一句话。此时的春日,方才更像是一位老人。
“春日先生,怎么了?”原木连忙上前,搀扶起春日。可是春日的身体此时却像是有万钧重一般,根本站不起来。春日指着房门边缘存在着的亚克力隔板,颤抖的呢喃道:“夫人的房间……夫人的房间……那个亚克力隔板……为什么……为什么……”
所有人的视线顺着春日的手指望去,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扇被封闭的枯朽大门旁边,也有一个类似于其他房间的房门边缘才有的亚克力隔板,不像其他客人的房门口的亚克力隔板里装着代表了这一次达尔文排序出的生物图画,而是用红色的物质,在上面硬生生画出了两个字,两个大大的字:人类!
“这是……”炎生扑到亚克力隔板之前,两只被洁白手套包裹的枯瘦的烧伤手掌仔细抚摸着上面的字,沾到了一手的红色物质:“为什么是人类?为什么是人类?”
“因为人类……是最高一级的消费者……哪怕所有物种都被更高一级的消费者消灭了,人类也不会被消灭,因为人类,就是最高级的消费者!”雾生紧皱眉头,暗自说道。
而原木,则仔细地盯着炎生那被红色物质染红的指尖,暗自思索……
“你愣着干什么?钝器,还有照明工具!”眼见藤野还呆立原地,雾生不觉一声大喝,吓得藤野赶紧跑了出去,不敢逗留。
在等待藤野的这段时间,原木、雾生还有木一一正试图寻找着从外界进入这全封闭的房间的方法。如果说,小平的确在里面,而且的确看到了凶手,那也就证明这两个人是有办法进入到这个理应“全封闭”的房间里面的;而人一定具有体积,也就代表了,他们想要进去,就一定有出入口!而如何找到这个出入口,就将是他们的工作了。
房门?完全被横七竖八的柳条木彻底钉死,就连下方的门缝也被从内部用木头封死,不仅仅是不透光,就连气儿也不通。柳条木直接堵死了房门的边缘,几乎所有缝隙都被堵死了。但是从外观上来看,这扇门应该和其他房间的门一样,都是入户门才对。
木一一还仔细查看了一下门锁部分,钥匙孔里头被一块金属薄片给直接填满堵死,钥匙都捅不进去,更可恨的是,这个房门的门把手被卸了下来,门根本就打不开。
“您为了堵死这扇门,的确花了不小的力气啊……”雾生有些无奈,看着身后的炎生,有些有气无力。
炎生则是满不在乎,摇了摇头:“毕竟是亡妻的房间,不太想让人去打扰她的安宁,就算是我自己都不想自己去打扰她,所以干脆直接封死,不让任何人接近。”
“我们理解您的心情,可是现在……的确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雾生擦了擦汗,更加无奈了。
“给各位造成的不便,老夫在此向各位郑重道歉。”炎生赶紧深深埋下头,表达了自己的歉意。
不久,藤野提着一柄大锤和一根撬胎棒回来了。照明工具,则是三盏提灯和两个头灯,还有若干蜡烛。虽然雾生还是很嫌弃这样的配置,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只能将就着用了。
代替在这样的严寒环境下身体大不如前的原木,蛇崎拎起了大锤,出手砸门。那种破坏欲都写在她脸上了!至于雾生则拿着撬胎棒打算到时候进行更加细微的处理。
很快,蛇崎将所有的柳条木全部清除,雾生也用撬胎棒将所有缝隙里的细木条给抠了出来,这扇门才算能够透出些光亮。但是门把手没了,门还是开不了,这倒是让众人伤透了脑筋。
正在雾生打算卸下旁边房间的门把手暂时用一下的时候,蛇崎横起一脚,直接将房门踹开了。
雾生正要厉声呵斥蛇崎的行为的时候,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进了房间内部,而眼前的一幕则让她彻底惊呆了!
看到雾生露出的惊讶表情,还有周围浑身发木的客人们,藤野内心的苦涩混杂在眼泪中,涌了出来。
……
这个房间,虽然上下前后都铺上了生物实验室才用的透明隔离布,但是整个房间的内部,仍然让人感觉遍体生寒。烧焦的断壁残垣、直接被大火烧到只剩骨架的席梦思床、烧到乌黑发亮的茶几,已经融化掉的化妆镜……这个地方跟别的房间的构造仍然一模一样,但是却完整地保留了当年火灾事件的样貌,用最为直观的残酷方式,保留了当年火灾的严酷……
这个地方,用断绝生机来说,毫不夸张。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只余下亡灵的叹息。这里是当年火灾中的牺牲者的房间,是留下火焰痕迹的处所……
而在房间中心的床铺后侧,有一双套着睡裤的,明显是女人的腿就这么露在外头,上半身被床铺的架子挡住,看不清楚,但是女性的话,还能有谁呢?
既然人还在,那说不定还没有死!说不定凶手会因为雾生的打扰,没办法下手了呢?
“小平!小平!你回答我啊!别吓我啊!”隆跌跌撞撞的扑了过去,他此时比起原先的状态来说更加凌乱,几乎像是失去自我一般蹒跚行走。
他拉扯着那双腿,像是要把小平拉出来一般,嘴里还用着以前开玩笑般的语气说着:“别装死啦!多没意思啊!你以为谁会上当吗?学了这么多年生物,直到现在还在干生物的我,怎么会看不出来你还活着呢……”直到此时,小平没有任何回应,隆的心情也渐渐烦躁起来,下手也渐渐变得没轻没重,声音也大了起来:“你给我出来!别再玩了!我告诉你这一点也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再不站起来你就可以死在我手上了!给我滚起来!!”
狠狠一拉,“呼哧”一声,被扯出来的,只有一截女人的下半身,从小腹处开始蔓延开来彻底分离上下半身的创口异常不规整,因为刚才的拉动失去了平衡的状态,几近凝固的血液再次暴走,在那透明隔离布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坦露出来的肠子内脏,散落出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