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二天，我把早饭做好，看红蝎还没有起床，便过去叫他。
可是叫了几遍还是没有回应，我走过去，看见他身体出了好多汗，昏睡在床上。
我伸手摸了一下他的额头，好烫。
我轻轻地摇了摇他，试图把他叫醒，可是没用，他浑身发热，脸都烧得通红。
我犹豫了一下，便打算冲到大街上找一个郎中来给他看看。其实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抓无相门的人，为了避免暴露，是不该叫人来家里的。可是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郎中来了之后，开了一些退热降体温的药。并且嘱咐我不要给他吃容易上火的东西就匆匆离开了，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到了傍晚，红蝎才醒过来。
「吓死我了，可算醒了。」我对着他松了一口气。
「你不知道，你白天发热有多严重。以后，您老人家还是多保重身体吧。」
我调侃着说道。
他缓缓起身，摘下他脑袋上浸了凉水的毛巾，对我说道：
「其实我不是因为身体不好，受了风寒，才发热晕倒的。」
「那是因为什么？」我疑惑问道。
「你记得在古寨那个屋子里全是翡翠吗？」红蝎开口。
「记得啊，现在这个小院子还是我卖了你的翡翠茶具买的呢。」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
「其实，我屋子里的东西之所以都是翡翠，不是因为我喜欢奢侈，而是因为它是一种寒玉，而我需要翡翠的寒气。」
「啊，你要寒气做什么？」我更疑惑了。
「我们无相门这些人从小都在经历非人的训练，我们的身体速度、力量与耐力都远胜常人，完成任务的时候可以杀人于瞬间。」
「可是多年以后，我们发现多年的训练给我们每个人的身体都留下了不同程度的后遗症，又或者说这是我们不停的突破身体极限的副作用。」
红蝎解释道。
「那你的后遗症是什么？」我瞪大眼睛问道。
红蝎伸出手，我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我也把手伸出来，他抓住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胸口。
我一瞬间差点不好意思的把手缩回来。
红蝎把我的手按住，对我说：
「别动，你感受一下我的心跳。」
我把手贴在他的胸膛，发现他的心跳非常快，我甚至都觉得他的心要跳出来。
「怎么，你很紧张吗？」我欠打地问。
「不是我紧张心跳才快，而是我的心跳一直这么快。我这些年练功留下的后遗症就是我的心跳和血液流速远快于常人，这使我的体温也高于常人。」
「所以为了使体温降下来，身体各器官能正常运行，我每晚才会睡在寒玉翡翠制作的床上，我的屋里才会全是翡翠用具。这一切都是为了使我的身体尽量舒服一点，不那么燥热。」
「而最近因为受伤在外面，晚上没有继续睡在原来的床上进行调养。我的体温经常会控制不住，会动不动突然发热，大量流汗，甚至昏倒。」
「原来是这样。」听到这些，我的心情惊讶又复杂，原来高手也有不为人知的苦楚。
「那这个症状治不好吗？」我小声问。
「要是能治好，无相门的人早就给我治了。培养一个我这样的杀手，要花费很多的时间精力和金钱的，他们才不会舍得我出事呢。」他回答。
「你就没有怀疑过我为什么要留你在我身边吗？」红蝎忽然问我。
「你不是说你需要一个仆人吗。」我呆呆答道。
「哈哈，小傻子，这你也信。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就感觉到我的身体副作用已经越来越严重了，有些时候会忽然心跳极快，喘不上气，还有可能会当场晕倒。」
「所以我开始打算找一个可靠的人在我身边，避免我发病的时候无人照看，连自己死在哪里都不知道。而恰巧我在那段时间遇到了你。我看你心思简单，又无依无靠，就打算从此留你在身边。」
「啊，原来是这样，我说您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忽然收留我。我当时还以为是老天看我可怜，您是上天送我的礼物呢！」我恍然大悟地说道。
「我还一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不太配留在你的身边呢，看来你也是需要我的呀。啧啧啧……」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之前总还害怕你会忽然不要我呢。」我撇撇嘴，又开始一顿聒噪。
听到我的话，他低头笑了笑。
「能给我准备点洗澡水吗？我出了好多汗，身上也还是有点热。」他问道。
「好的好的。」我赶忙去准备。
「要凉水。」
「知道啦……」
11
我把浴桶里灌满了凉水。然后对红蝎说：
「你洗吧，我先出去了。」
「等等，你要出去？你不留下来照顾我吗？我可是很虚弱的现在。我要是又忽然晕倒在屋里怎么办？」
说着，他做出了一个柔弱又做作欠打的表情。
「好吧，你快点洗，我在旁边等着你。」我为难地说道。
红蝎从床上走下来，缓缓脱下衬衣，漏出光洁白皙的皮肤，我扭过头，目光望向窗外。
他赤裸着上半身，坐在浴桶里。然后对我喊：
「过来，帮我搓背吧。」
我只能扭扭捏捏地走过去，把毛巾浸湿。
「怎么，你还不好意思？我记得第一次见你可是在满春阁。」
「满春阁那是我第一次，我还是被强行卖过去的。」我解释道。
说着，我把毛巾拧干，准备给他搓背。
当我看向他后背的一刹那，我惊呆了。白皙的皮肤上面遍布了大大小小的各种伤痕，伤疤根据受伤的时间不同，一层一层叠加在一起。我心里顿时有一些酸楚。
我尽量用毛巾轻轻地摩擦。好像生怕搓疼了这些已经结痂的疤痕。
红蝎好像感觉到了，对我说：
「你可以用力，我不疼的。」
「你小时候在无相门的训练是什么样子的？一定很苦吧。」我低声问。
「是很苦，苦到我现在还会经常做噩梦梦到那些时候，和我同一批训练的很多人都没有活下来。」
他空洞地望着前方，思绪好像被拉回到以前。
「能给我讲讲吗？」我试探着问道。
「又要听故事吗？小鬼。」他轻柔地笑笑。
「那时候，和我同一批进无相门的有几十个人，不仅要经历恐怖的训练，还有定期的淘汰。我们几十个人最后只剩下了四个，就是现在大家熟知的无相门四大鬼王。」
「你们还要淘汰？我还以为你们只要努力练功就好了呢。」
「小傻子，哪有那么容易，淘汰赛的规则就是把我们所有人分成几个组，每个组领一个任务。只有这个小组第一个完成任务的人，才能活下来。而其他人就会被淘汰。」
「被淘汰了会怎么样啊，会被放回去做普通人吗？」我追问道。
「被淘汰的人会被组织毫不留情地清理掉。」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啊，这么残忍。」
「是的，一边要尽全力迅速地完成任务让自己活下来，一边又知道，只要自己胜利了，一起训练多年的同伴就会被杀。那时候身体和心理，都在经历仿佛要被割裂的压力与折磨。」
我一瞬间好像可以共情当年红蝎他们当年为了活下来需要多努力。我好像可以想象出那一场淘汰赛，有多么残忍激烈又血腥。而我面前这个好看的有点阴柔的男人又是顶着怎样的压力才走到了今天。
「我晚上给你多做点好吃的。」我对他说。
「其实遇到你这段时间，是我这些年来最幸福的时光。」
他背对着我，然后转过头来对我一笑。他被浸湿的头发和明亮的眼眸，看的我一瞬间出了神。
12
晚上，我又做了很多好吃的，肉馅花卷，麻椒鸡，桂花鱼条，南瓜饼。我还上街买了两壶酒。
不得不说，我做东西真的很好吃 。
我和红蝎面对面坐着，我给我和他分别倒了一杯酒。
「这一杯敬我们的相遇。」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红蝎略微吃惊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稍微迟疑了一下，便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不瞒你说，之前我跟在你身边，因为觉得自己没什么作用，感觉你也不是很需要我，总怕会被抛弃，现在知道了你也有弱点，是需要我的，反倒有点开心。」我说道。
红蝎听到我说这些，无奈地微笑着摇摇头。
后来我们说了好多，说我这些年流浪的生活，说他那些年的刀尖舔血的日子。说到万家灯火一盏盏熄灭，说道我们的酒都喝完了，两个人都醉醺醺地看着对方。
「我们以后会这样一直安静幸福地生活吗？没有饥饿，也没有杀戮。」我问他。
「会。无相门已经快要不复存在，我们躲过这段时间，以后就可以永远过现在这种幸福安宁的日子了。」
他目光柔和地望着我说道。
一阵微风吹过，吹散了围绕在月亮周围的乌云，也吹散了埋在我心口多年的哀怨与愁苦。
「起风了，我们回屋睡觉吧。」他轻轻对我说。
第二天，我刚睡醒，一推门，便看见一群人围在我的门口。
「官府搜查。」
来人拿出令牌对着我，然后就冲进我的院子里。而官兵身后跟着的正是前几天我找来给红蝎看病的那个郎中。
不用想，肯定是郎中告发了我们。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红蝎的身份的。
眼看着官兵就要找到红蝎，我一时间慌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明显我多虑了，那些官兵刚踏进屋子，一瞬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都倒在了地上。
「这里已经暴露了，我们赶紧离开吧。」
于是，我和他不得不离开这个我们安静生活了很久的小院子。
临走时我看了一眼那些倒在院子里的官兵的尸体，我恨他们打扰了我的生活，又觉得他们可怜。
如果是以前我看到这些可能会感到害怕，但是现在因为有红蝎在，我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波澜不惊。
我们决定先暂时离开京都。
在离开的路上，我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暴露，原来街上已经张贴了很多所谓“无相门余孽”的画像，并且悬赏银钱千两。只是最近我鲜少出门不知道而已，估计那天郎中来看病一眼就认出了红蝎。
我们两个躲在一个客栈，打算夜里离开。吃午饭的时候，店小二竟然送来一封信。
「给我们的？」我接过信，很是疑惑。这个时候了怎么会有人知道我们的行踪，还给我们写信？
我把信交给红蝎。
他看完之后脸色突变，让我留在客栈，然后他匆匆出了门，说晚上回来找我一起离开。
那封信被他随手扔在了桌子上。我认识的字不多，只能看懂信上有一个地名叫白云寺。
13
等到半夜他还是没有回来，我开始越来越担心。我拿着信向店小二打听，白云寺在什么地方。然后在夜晚一个人赶路，向城北白云寺走去。
走到寺门口，一切在清冷的月光下非常安静。静得甚至有点诡异。
我翻墙跳到了寺内，看到里面的场景一瞬间被吓得魂飞魄散，寺里满地的尸骸，大部分都是寺里的出家人。
白云寺这是被屠了？
我忽然很担忧，红蝎今天也来了，他在哪儿？
我在寺里寻找，在躺在地上的人群里，忽然一件熟悉的衣服印入眼帘，我赶紧跑过去。
正是红蝎。
他的气息已经变得很微弱。
「醒醒啊，主人。」我轻轻摇晃着他，想把他叫醒。
我掐他的人中，拍他的胸口。终于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身后一个人走了出来。
我警惕地回头，看见一个长得慈眉善目的中年男人。
「蝎儿，如果你愿意继续为我做事，并且永远保守秘密，就可以活下去。」
男人蹲下来俯身看着我们，对红蝎说道。
「自由地生活过以后，我就再也做不回以前的我了。」红蝎轻喘着艰难地回答。
「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都小丫头，我死之后，放她离开吧。」红蝎目光看向我，然后用祈求的语气对那个中你男人说。
「哈哈哈哈，蝎儿，你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沈南柯没想到，我最得意的门生最后竟然会变成这样。」
「好，我答应你。」那个中年男人癫狂地苦笑着离开了。
一听到沈南柯这三个字，我明白了，这个人就是无相门门主沈南柯，是创造了红蝎这些顶级杀手的人。
红蝎吐出一大口血。
「你为什么不答应他啊？自由有命重要吗？」我啜泣哽咽着问。
「很感谢能在最后这段时间遇到你。」他强撑着笑笑。
他没有回答，又好像回答了。
「你做的饭真的很好吃，本来以为我会有福气吃很久，可惜吃不到了。」
「你撑住，我带你去找郎中，你要是还能活下去，我每天都给你做更多好吃的。」我望着他瞬间心如刀绞。
我也知道我只是在强说，红蝎还是渐渐躺在我怀里没了气息。
就这样，在白云寺的一棵树荫下，他的人生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天。
我把他葬在了城北白云寺的后山上。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天楚南柯早就在白云寺设下了陷阱，然后用假消息引诱红蝎过去。
那些躺在地上的也不是真正的出家人，而是一些江湖高手假扮的，就这样他们与红蝎两败俱伤。而红蝎最后也因为受伤过重，倒下了。
14
第二年，京都大旱，皇帝出宫祭天求雨。
京都百姓也都一起跪在祭祀台下，我在人群中像祭台望去，当传说中的皇帝转过身，我看见了他的脸，一瞬间仿佛被电击。
他就是红蝎死在白云寺那天出现的人，无相门的门主沈南柯。
沈南柯就是皇帝，是皇帝建立的无相门！
我忽然明白了，是他利用无相门在皇位斗争中胜出，是他利用无相门暗地里铲除了一切有异心的人，也是他利用无相门收敛了大量达官富商的钱财填充到了空虚的国库。
包括最开始的邕王被杀，也是他故意为之，他早就不满意这个跋扈且怀有异心的弟弟。
在他达到目的后，他又亲手摧毁了这个组织。因为他发现他培养的这些工具人已经越来越难控制，他也害怕这些人将来为别人所用，他不想留在任何威胁和把柄。
就这样，红蝎他们被制造，又被毁灭。
这也是君王常用的“狡兔死，走狗烹”的招数。
或许从红蝎提出杀完邕王要离开无相门开始，沈南柯就已经起了杀心了。不能为我所用，便诛之。这是一个君王的雷霆手段。
而红蝎想要的自由，从来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从他卷入这些计划开始，他就再也不能真正自由了。
我看了一眼场上的所有人，从皇帝的随处侍卫，到台下的平民百姓，每个人都小心翼翼，这苍凉天地间，谁是真正自由的呢？
或许人生如棋，每个人都是棋子，终其一生我们每个人都永远困在棋局之内。
在红蝎死去的一段时间里，我非常的难过，可是后来我想，他应该自由了吧。
城北的花又开了，该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