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夜里,白明都没有醒。
顾静冬看着白明脸上的氧气罩,如果不是里面一口接这一口的白色雾气,她都想冲进去看看白明是不是还活着。
小楚在快到十一点的时候打了电话,说是白小白今天玩的太累,就睡在了教工宿舍里,那张顾静冬原本睡的床上。
刘全余在下午时候有打过电话给小楚,所以白明的情况她也多少知道点,只压低声音说着安慰顾静冬的话,还告诉她刘全余在队里拿了两件白小白的换洗衣服,明天周末还有假期,所以白小白的事情,不用顾静冬担心。
小楚跟刘全余确定了“试试”的关系,原本应该是轰轰烈烈令人一辈子难忘的一刻,两人对着话,都觉得好像心思都不在这个上面。
不过小楚也没多嘴她跟刘全余的事情,只淡淡的带了过去。
顾静冬握着手机,听着小楚低低的话,茫然的透过窗户往里面看。
她进了医院开始,就滴水未进,又一直站在这里,腿上麻的没有任何知觉,夜里的凉气涌上来,她又冷又饿,又不敢走。
隔了好一会,她只对着手机,干巴巴的说了一声。
“谢谢。”
小楚在电话里又交代顾静冬一定要好好吃饭之类的话,说着说着,顾静冬似乎看见病房里的白明手动了一下。
她连忙凑的更近,心慌的厉害,连握着手机的手都忍不住的又发抖。
顾静冬也不知道刚刚那一下是错觉还是真的,直到白明动的第二次。
“医生,医生,他动了,他要醒了。”
顾静冬有了劲,急忙去喊值班医生,几个人进了病房,顾静冬的防具已经被脱了下来,所以她就只能眼巴巴的站在窗前看。
过了一会,一个护士又匆忙的出来,带她去穿防尘服去消毒,一番折腾下来,顾静冬脚软,几乎都站不住了,走到了白明的床前,他的氧气罩还没摘下,不过眼睛睁开了。
看见顾静冬过来,他眼睛转了一下,看向了她。
这一眼,两人视线交缠,谁也没有舍得退缩,好像要把彼此都看的印在了脑子里。
顾静冬眼泪又没忍住,一滴滴的往下落,张口喊了一声。
“白明……”
喊完觉得眼泪挡住了视线,又用手去擦,手套碰到了眼睛,PE膜不吸水,所以眼泪弄的手上都是,这才想起来,她穿的都看不出是个人还是个熊。
“白明。”
顾静冬模糊里又对着床上的人叫了一声。
白明睁着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眨眼之后,有一道水渍从眼角落进了头发里。
他身上麻药的劲还没全退,脑子没有任何的思考能力,视线里能看见顾静冬的脸,顾静冬的肩膀,顾静冬的手,可他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他想要去牵她的手。
可是他现在哪里有抬手的力气,甚至能答应一声顾静冬的力气都没有,看着她哭又心疼。
医生看了看白明的情况,对顾静冬说道。
“基本没什么大问题了,三天左右就能转普通病房去。”
说完之后,就带着两个护士出门了,留了一个护士在这里。
那护士应该是没怎么见过这种场面,见顾静冬愣怔的站在床边,两人都不说一句话,就是望着,她的鼻头也酸酸的。
“十分钟啊,病人刚醒,不能太劳累,我去外面喝杯热水,待会过来叫你。”
那护士也泪眼汪汪的走了,估计是替顾静冬后怕,差点从病人家属变成烈士家属了。
白明的脸上,还有一点已经干掉的血渍,可想而知当时送进医院来的情况有多凶险,顾静冬光是想象,就又怕了起来。
病房里很安静,两人之间足足安静了两三分钟,顾静冬才把凳子拖过来,坐到了白明的旁边。
她其实是个很少哭的人,上次哭的这么凄惨的时候,还是七年多前,跟余少安分手那次。
不过那时候的心境跟这时候完全不同。
“静冬……”
白明含糊的叫了这么一句,口中的白雾打在氧气罩里,一瞬间又消失了。
“嗯。”
听见白明叫自己,顾静冬眨眨眼,应了一声之后,鼻子一抽,又落了眼泪。
眼泪顺着下巴正好落到了白明的右手上,被烫到一般,白明动了动手,费劲的跟顾静冬说:“别哭。”
他的声音轻软诱哄,还很虚弱。
顾静冬眼中的泪意更汹涌了。
一共就这十分钟的时间,给自己哭都浪费了好几分钟,许离离眨眨眼,尽量把眼泪憋回去,开始找话题说给白明听。
白明昏昏沉沉的,就听顾静冬讲话,从他走的那天开始讲,絮絮叨叨的都是些小事情,比如哪个菜价降了三毛钱,比如她这些天学会了做五彩饭,比如白小白又考了一百分……
他闭上了眼睛,听着顾静冬小声在耳边说话的声音,心里才稍微有了一点着落。
中枪的那一瞬间,他在想,如果他今天死在这里,那顾静冬怎么办?白小白怎么办?母子两个又要回到沪市过着与他完全不相干的生活吗?
扒开刘全余是本能,做出那一瞬动作的时候,他没想到怕,可是看见自己身上有七八个孔在往外流血的时候,他忽然就怕了。
他脑海里闪现的第一张脸,就是顾静冬的。
第一眼见她的时候,她骑着一辆半旧的自行车,大夏天穿着一条短袖白裙子,到脚踝,雨后傍晚,车从她旁边开过,家里的司机开的快了,溅起路上的积水,黄灰的泥点点在她的裙摆上好像瞬间开了无数朵花一样。
她扶着自行车快哭的表情让他心一动,停车之后,叫司机去问问那姑娘,裙子要赔多少钱。
他遇见顾静冬的那一段时间,是一辈子当中自闭症最严重的阶段,不想说话,不想与人交流,甚至不想看见人,加上家里几个月内变故重大,乱成了一锅粥,没人管他,所以他的病情越来越严重。
顾静冬听见司机这个问题,笑的明朗又阳光,仰着脸说,几块泥而已,洗洗就好了,不用赔,她还急着去给小表弟去补课,之后就又骑上自行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