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后背有颗朱砂痣,落在肩胛骨之间,像不小心溅上的红颜料。
他吻上去的时候,听见她发出小猫般的呜咽。
发廊的阁楼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
吴艳用捡来的碎布头拼成窗帘,刘强偷了修车厂的废轮胎做成矮凳。
夏天闷热得像蒸笼,他们分着吃五毛钱一根的老冰棍,融化的糖水顺着指缝往下滴。
有次台风天停电,蜡烛光晕里她教他玩手影游戏,墙上晃动的兔子耳朵让他想起夜市那个晚上。
“我们结婚吧。”
某个深秋的凌晨,刘强突然说。
他们挤在阁楼的小床上,窗外飘着细雨。
吴艳正数着铁盒里的零钱,闻言硬币哗啦啦撒了一床。
“你疯啦?”她眼睛瞪得圆圆的。
“我们连房租都……”
刘强从枕头下摸出个绒布盒子,里面是对银戒指,是他偷偷卖了摩托车买的。
戒指内圈刻着他们名字的缩写,歪歪扭扭的,是他自己拿小刀刻的。
吴艳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婚礼是在老家办的。
刘强母亲熬了三个通宵缝制的大红被褥,吴艳穿着从婚纱店租来的鱼尾裙,裙摆沾满了鞭炮炸开的红纸屑。
闹洞房时有人起哄要他们喝交杯酒,酒杯相碰的瞬间,刘强看见她眼底漾着粼粼波光,像是盛着一整个夏夜的星河。
暖暖出生那天下了场罕见的太阳雨。
刘强蹲在产房外,把整包烟揉成了碎末。
当护士抱着那个皱巴巴的小东西出来时,他膝盖一软差点跪下。
婴儿头顶有撮翘起的绒毛,和她妈妈一模一样。
“叫暖暖吧。”
脸色苍白的吴艳靠在床头,阳光透过雨帘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希望她一辈子都暖暖和和的。”
小发廊的生意时好时坏。
有段时间城管查得严,门口旋转灯箱被没收了,吴艳急得嘴上起泡。
刘强白天在修车厂干活,晚上就骑着三轮车带她去夜市摆摊给人编头发。
暖暖睡在改装过的工具箱里,身上盖着刘强的工装外套,小脸被彩灯照得红扑扑的。
“爸爸……”两岁的暖暖摇摇晃晃走过来,举着蜡笔涂鸦。
“这是我们家!”纸上歪歪扭扭的画着三个人,她特意给妈妈画了条波浪般的裙子。
刘强把她举过头顶,闻到她衣领上淡淡的奶香味。
变故始于那个阴雨连绵的春天。
暖暖持续低烧不退,儿童医院的走廊长得看不到尽头。
刘强蹲在缴费处门口,捏着薄如蝉翼的存款单,上面数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吴艳抱着昏睡的暖暖坐在塑料椅上,输液管在她手背上投下淡青色的阴影。
“老板,洗剪吹多少钱?”
发廊门前的风铃响了。
刘强抬头看见个穿唐装的老头,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盘着两个油亮的核桃。
老人眼睛很亮,像是能直接看穿人的心思。
他目光在发廊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的关公像上。
那是刘强从旧货市场淘来的,香炉里积着厚厚的香灰。
“二十。”
吴艳拢了拢鬓角的碎发,她眼下有浓重的青黑。
老唐装没接话,反而指着对面新开的美容院。
“知道为什么人家生意好吗?”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们祖坟葬在凤凰展翅穴,财源滚滚。
你们这……”他跺了跺脚。
“正对白虎煞。”
刘强手里的扳手“咣当”掉在地上。
他想起上周暖暖又住院了,医生说是先天性免疫力低下,需要长期治疗。
吴艳每晚偷偷哭,发际线都后移了半寸。
老唐装的手指在木偶关节处摩挲,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刘强盯着那个木偶。
它约莫巴掌大,面部雕刻得极为精细,嘴角上扬的弧度让人不舒服。
发廊昏黄的灯光下,木偶的眼睛似乎随着老唐装的动作而转动,始终盯着缩在角落写作业的暖暖。
“怎么破解?”他听见自己声音干涩得不像话。
老唐装笑了,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
“迁坟。”
他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画了个古怪的图案。
“不过风水宝地可遇不可求……”
“您是说…我们家的祖坟有问题?”刘强喉结滚动,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老唐装没直接回答,而是抬手指向窗外。
透过发廊沾满水渍的玻璃,能看到对面“五月美容院”霓虹招牌在夜色中闪烁,门口停着几辆锃亮的轿车。
“看见没?”老唐装的声音像蛇在草丛中游走。
“那家的祖坟在凤脉上,背靠青山,面朝活水。
三代人的骨头都泡在风水眼里,想不发财都难。”
吴艳正在给客人卷发,闻言手一抖,烫发棒差点碰到客人耳朵。
刘强注意到她脸色发白,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边缘。
暖暖抬起头,大眼睛里盛满困惑。
“爸爸,什么是祖坟?”
刘强没回答女儿,他的目光黏在美容院门口那辆新买的奔驰上。
老板娘正挎着爱马仕包包走出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隔着马路都能听见。
那种声音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刘强心里最脆弱的地方。
“大师,”刘强突然抓住老唐装的袖子,布料冰凉丝滑得像蛇皮。
“您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破解的法子?”
老唐装慢条斯理地把木偶收回袖中,指甲修剪得整齐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哒、哒、哒。
每一声都像敲在刘强心尖上。
发廊里一时只剩下电吹风的嗡嗡声和剪刀的咔嚓声。
“破解?”老唐装终于开口,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
“倒也不是没有…”
刘强立刻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铁皮盒子,里面是他们攒了五年的积蓄。
皱巴巴的钞票用橡皮筋捆着,总共一万零三百块。
他把盒子推到老唐装面前,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这些够不够?”
老唐装看都没看铁盒一眼,反而从袖中抽出一张黄符,在指尖轻轻一晃。
符纸无火自燃,青烟扭曲成一条小蛇的形状,在暖暖头顶盘旋一圈后消散。
小姑娘打了个喷嚏,茫然地揉了揉鼻子。
“钱财于我如浮云。”
老唐装的声音突然变得飘忽。
“我只看缘分。
你我有缘,帮你这一次也无妨。
不过…”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
“日后你若发达了,需得拜我为师。”
吴艳手里的梳子“啪嗒”掉在地上。
刘强却像抓到救命稻草般连连点头。
“一定一定!大师您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唐装露出满意的神色,伸手拍了拍刘强的肩膀。
那一瞬间,刘强感觉有股寒气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冻得他牙关打颤。
窗外不知何时聚起乌云,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
“先伺候我洗个头吧。”
老唐装往洗头椅上一靠,闭上眼睛。
“用柳叶水。”
那天晚上,刘强格外殷勤。
他亲自调水温,手法笨拙却认真地给老唐装按摩头皮。
吴艳在厨房忙活,炒菜的油烟味混着发廊里的洗发水香,形成一种古怪的气息。
暖暖趴在桌上睡着了,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两片阴影。
酒足饭饱后,老唐装的脸在酒精作用下泛着不正常的红光。
他解开唐装最上面的盘扣,露出锁骨处一个诡异的纹身。
像是某种符咒,又像是一张扭曲的人脸。
“子时动手。”
老唐装压低声音,呼出的气带着腐臭味。
“叫你那些兄弟带上工具,记住。
要铁锹,不要木把的。”
刘强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窗外。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完全遮蔽,巷子里的野猫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叫声。
他摸出手机,给阿彪他们群发了消息,手指在屏幕上留下湿漉漉的汗渍。
子夜时分,七个人影悄无声息地聚集在郊外坟地。
刘强穿着件黑色连帽衫,手心不断渗出冷汗,铁锹把手上全是滑腻的汗液。
阿彪和其他几个兄弟站在他身后,不安地交换着眼色。
“强哥,这…不太好吧?”阿彪压低声音,眼睛不断瞟向远处美容院老板家的祖坟。
汉白玉墓碑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坟头打理得干干净净,还摆着新鲜的水果。
老唐装从袖中摸出三炷香,插在坟前。
香点燃后冒出的烟不是直上直下,而是扭曲着形成一个个小圈,最后组成一个诡异的符文。
刘强后背的汗毛全部竖了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正在打开一扇不该打开的门。
“动手吧。”
老唐装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尖锐,像是用指甲刮擦玻璃。
“先挖他家的,再挖你家的。”
铁锹插入泥土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刘强机械地挖着,每一铲都让他胃部绞痛。
当铁锹终于碰到棺材板时,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涌出来,不是普通的腐臭,而是混合着某种草药和血腥气的味道。
“开棺。”
老唐装命令道,同时从袖中取出那个木偶,用一根红绳系在墓碑上。
棺材撬开的瞬间,刘强差点尖叫出声。
里面的尸体竟然没有完全腐烂,面部皮肤呈现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嘴角似乎还带着笑。
更可怕的是,尸骨周围摆着七盏小巧的铜灯,灯芯还在燃烧,发出幽绿色的火苗。
“别怕,这是长明灯。”
老唐装嗤笑一声,伸手直接抓起头骨。
“他家用七星续命局养着祖坟,难怪财运亨通。”
刘强看着老唐装把人家祖宗的骨头一块块取出来,用黄布包好,动作熟练得像在菜市场挑拣猪肉。
另一边,阿彪他们已经挖开了刘强家的祖坟。
简陋的木质棺材已经部分腐烂,里面的尸骨东倒西歪,像是被人随意丢弃的垃圾。
“现在,调换。”
老唐装把包好的骨头递给刘强。
“把你家的放进他家棺材,把他家的…呵呵,随便扔了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