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凝固的、俯视的姿态本身就是最冰冷的回答。
几秒钟的死寂,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艾琳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全身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被单下的手指死死攥紧了床单。
终于,张方成动了。
他撑在两侧的手臂缓缓用力,像慢镜头回放,极其稳定地将自己从艾琳身体上方撑起、离开。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仓促,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和…漠然。
他直起身,站在床边,低头最后看了一眼床上缩成一团、抖如筛糠的艾琳。
那眼神在黑暗中晦暗不明,却像冰冷的针,刺穿了艾琳最后的侥幸。
然后,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迈着和来时一样平稳、无声的步伐,走出了艾琳的卧室。
深色睡袍的下摆消失在门口的光影交界处。
他甚至没有随手关上那扇被他推开的门。
整个过程,他没有吐露一个字。
没有解释,没有歉意,没有一丝属于人类的慌乱或羞耻。
那绝对的平静,那机械般的动作,仿佛…
他真的只是在梦游。
一场精心编排、毫无破绽的噩梦。
艾琳僵坐在床上,像一尊被恐惧冻僵的雕像。
胸口剧烈地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
方才的尖叫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喉咙里只剩下嗬嗬的、压抑的抽气声。
那被悬停俯视的阴影如同烙印,深深灼烧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冰冷的汗珠从额头、鬓角、后颈争先恐后地渗出,瞬间浸透了薄薄的睡衣,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
她全身的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磕碰的细碎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可怕。
巨大的震惊和恐惧如同滔天巨浪,反复冲刷着她摇摇欲坠的理智。
她死死盯着敞开的、空无一人的门口,仿佛那里随时会再次浮现那个恐怖的轮廓。
张方成最后那一眼,那冰冷的、毫无波澜的眼神,反复在她脑海中闪现。
梦游?
那眼神里,分明没有一丝属于梦游者的空洞!
那是一种清醒的、冰冷的…评估?
她猛地抱住自己剧烈颤抖的双臂,指甲深深掐进皮肉,试图用疼痛来确认自己并非身处地狱。
主卧沉重的木门发出一声轻微的合拢声,隔绝了艾琳房间里的惊惶。
紧接着,那低沉、平稳、带着令人窒息节奏感的鼾声,再次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一声接着一声,均匀得如同精准的节拍器,敲打着这死寂的、被恐惧浸透的夜晚。
那鼾声,是对刚才那场恐怖剧目的最冷酷的注解,像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将刚刚发生的一切抹去,宣告着“正常”的回归。
许菲菲的身体沿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落,最终瘫坐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她感觉不到疼痛,全身的力气都已被刚才那惊心动魄的十几分钟彻底抽干。
冷汗浸透了她的睡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冰冷黏腻,如同裹着一层冰冷的蛇蜕。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虚脱般的眩晕。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指缝间溢出压抑到极致的、断断续续的抽泣,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着。
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混合着冰冷的汗水,滑过脸颊。
她刚才看到了什么?是梦游者无意识的诡异举动?还是…一个彻底撕下伪装、不再掩饰其扭曲欲望的掠食者?
那悬停在艾琳上方的身影,那冰冷如深渊的眼神,那平稳得如同设定程序般的离开方式…
每一个细节都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梦游者会有那样清醒的、充满掌控感的眼神吗?梦游者会精准地避开所有声响,却又在“惊醒”后立刻恢复鼾声吗?
恐惧如同冰冷的海水,一波又一波地淹没她。
她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瑟瑟发抖。
她不敢动,不敢发出任何声音,甚至不敢去想象明天天亮后,这栋房子里将弥漫着怎样令人窒息的空气。
张方成那温和的面具,在今晚彻底碎裂了。
那碎裂的声响,只有她和艾琳听见了。
而暴露在裂痕之下的,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和令人绝望的危险。
她知道,某种平衡,被彻底打破了。
那个名为“张方成”的存在,已经不再需要掩饰他那越界的、令人胆寒的真实面目。
这虚假的宁静,从今夜起,荡然无存。
等待她们的,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艾琳瘫在床上,过了好半天,浆糊似的脑子才开始慢慢转悠。
“菲菲…得跟菲菲说说…”这是她第一个蹦出来的念头。
这事儿太瘆人了,她一个人憋着,感觉下一秒就要炸开。
她得找个人,哪怕就交换个眼神儿,确认下自己不是疯了,不是在做噩梦。
她撑着发软的身子,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那股凉意让她稍微清醒了点。
她像做贼似的,一点点挪到门口,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把门拉开一条缝儿。
客厅里一片死寂。
厚重的窗帘缝隙透进来城市后半夜那种灰蒙蒙的光。
勉强能看清家具的轮廓,空气里还残留着之前跳舞时若有若无的香水味,混着点压抑的气息。
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投向对面许菲菲的客房。
菲菲的房门…没关严。
一条窄窄的、黑黢黢的缝隙,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艾琳的心又提溜了一下。
她凑近那条缝儿,眯着眼往里看。
客房里更暗,只有靠近门缝的地方有点微光。
能看见许菲菲侧身躺在床上,被子裹得紧紧的,背对着门口,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个受惊的刺猬。
虽然一动不动,但艾琳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根本没睡着!那僵硬的姿势,绷紧的肩膀线条,呼吸都像是刻意压着的,又浅又急。
菲菲明显是醒着的,但她不敢动,更不敢转过来面对门口,面对刚刚发生的、那令人窒息的一切。
艾琳张了张嘴,那句“菲菲”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看着菲菲那个戒备又无助的背影,她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疲惫和…羞耻感涌了上来。
说什么呢?说张哥半夜爬我床了?说他就那么悬在我上面?
菲菲肯定也听见了,看见了,她现在躲着,不正说明她怕得要死,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吗?
说了,除了让两个人更害怕,还能怎样?
艾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像个木头桩子。
客厅里那点微弱的光线,把她单薄的身影拉得老长,投在冰冷的地板上,显得格外孤伶。
空气里那股混合的香水味,此刻闻起来甜得发腻,甚至有点恶心。
她最终还是没出声,默默地、像个游魂一样转身,轻飘飘地挪向卫生间。
卫生间的灯光惨白刺眼。
艾琳站在镜子前,被自己那张脸吓了一跳。
脸色白得像纸,眼圈乌青,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头发乱糟糟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眼神空洞,还残留着没散尽的惊恐。
她拧开水龙头,捧起冰凉的水,一遍遍地泼在脸上。
刺骨的凉意让她打了个激灵,混沌的脑子似乎被冰水激得清醒了一些。
水流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翻腾。
张方成带她去的那家米其林三星,一顿饭吃掉她爸小半年的工资。
他随手丢给她那个名牌包,她偷偷查过价格,吓得手抖。
还有手腕上这块表,够在老家付个小房子的首付了…
这些东西,像一张用钞票和金线织成的巨网,又厚又密,把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严严实实地罩住了。
每一次刷卡,每一次收到礼物,那网就收得更紧一分。
她现在站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连质问一句“你为什么半夜爬我床”的力气,都被这张网抽干了。
凭什么问?拿什么问?这念头沉甸甸地压在心口,让她喘不过气。
她关掉水龙头,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那点冷水带来的清醒感很快又被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淹没。
她拖着步子走出卫生间,像个认命的囚徒,径直走回了自己的卧室。
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
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发酸。
报警?这个念头像颗小火星,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狠狠掐灭了。
报警说什么?说张方成“梦游”睡到她旁边了?说他没亲她没摸她关键地方?
警察会信吗?张方成那“成功人士”的身份,他那八面玲珑的手段,还有…妈妈…艾琳打了个寒颤。
她只是机械地、麻木地划拉着手机屏幕。
一个个无聊的短视频在眼前闪过,声音开得很小,里面的笑声和吵闹声显得异常遥远和虚假。
她什么也没看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刚才那一幕,还有张方成最后平静离开的背影。
“也许…他真的是梦游呢?”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冒出来,艾琳立刻死死抓住。
“他只是躺在我旁边…他…他都没亲我嘴…”
她拼命给自己找理由,用这个细节来安慰自己,试图把那巨大的恐惧和屈辱压下去。
“对,一定是梦游!不然他怎么能那么快又睡着打呼噜?”
她努力说服自己,好像只要相信了这个解释,刚才那令人毛骨悚然的侵犯感就能消失。
她关了手机,屋里重新陷入黑暗。
她强迫自己躺下,闭上眼睛,一遍遍默念。
“梦游…是梦游…”仿佛这样就能催眠自己。
巨大的精神消耗加上之前的惊吓,疲惫终于占了上风。
她竟然在一种自我麻痹的混乱中,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许菲菲在客房里,耳朵竖得像雷达,捕捉着外面艾琳的每一点动静。
脚步声,开门声,水声,关门声。
当听到艾琳最终回到自己房间没了声响,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非但没松,反而勒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