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行那句“棋子就要有棋子的觉悟”,像一根冰冷的针,日夜扎在燕云音的心头。
她被困在了平湖居。
白日里,她安分守己,读书,制药,为老夫人请脉。
那副温顺恭敬的模样,连看守她的护卫都渐渐松懈了。
可每到夜里,那股浓重的血腥味和刺客喉间喷涌的血线,就会重新闯入她的梦境。
谢安泽的死士,右相的影子,像两座大山压在她胸口,让她喘不过气。
而沈之行,那个喜怒无常,将杀戮和庇护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是比这两座大山更为可怖的存在。
依靠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她必须找到自己的路。
在一个深夜,她猛地从床上坐起,一个被她遗忘在上一世记忆深处的角落,忽然被照亮了。
月阁。
一个独立于朝堂之外,藏匿于京城阴影之下的地方。
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买到任何你想要的消息。
父母枉死,瘟疫真相……这些被官方尘封的秘密,或许在那里,能找到一丝线索。
这个念头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熄灭。
又过了数日,趁着沈之行入宫议事,平湖居守卫最是松懈之时。
燕云音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裙,用锅底灰抹花了脸,再一次,从那个屈辱的狗洞里爬了出去。
这一次,她没有去谢家。
她凭着前世模糊的记忆,穿过三条街,拐进七八个巷子,最终,停在了一间破败的、几乎要倒塌的茶馆门前。
推开门,一股霉味和廉价的茶香扑面而来。
一个昏昏欲睡的店小二抬了抬眼皮。
燕云音没有说话,只是将一小块碎银子放在了柜台上。
店小二的眼睛亮了亮,收了银子,朝后院一个不起眼的柴门努了努嘴。
穿过柴门,是一条狭窄而潮湿的石阶,一路向下,仿佛通往地府。
石阶的尽头,豁然开朗。
喧嚣的人声、骰子碰撞的清脆声、混杂着酒气和汗臭的热浪,瞬间将她包裹。
这里,竟是另一方天地。
一个巨大的地下赌场,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所有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双或贪婪,或疯狂,或绝望的眼睛。
这里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只有钱和欲望。
燕云音压下心中的震动,走到一个看起来像是管事的人面前,低声问。
“我找柳江城。”
那管事用面具后的眼睛打量了她一下,指了指二楼最里间的一扇门。
门是虚掩的。
燕云音推门而入,一个穿着骚包的孔雀蓝长衫的年轻男人,正歪在软榻上,由着两个美貌的侍女给他喂葡萄。
他没戴面具,一张脸生得过分俊俏,眼角一颗泪痣,平添了几分风流。
“有事?”他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声音也带着一股没睡醒的倦意。
“我买消息。”燕云音开门见山。
“哦?”柳江城来了点兴致,挥手让侍女退下,坐直了些,“买什么?”
“十四年前,京城瘟疫,一位姓燕的大夫,以及他一家的所有事。”
柳江城脸上的慵懒瞬间褪去。
他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细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身材纤瘦、灰头土脸的女人。
“十四年前的旧案,”他轻笑一声,重新歪回软榻上,“小丫头,口气不小。”
燕云音从怀里掏出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所有积蓄,一个不大的钱袋,放在桌上。
“这些是定金。”
柳江城看都没看那钱袋一眼,只是拿起一颗葡萄,慢悠悠地剥着皮。
“不够。”
“我可以加钱。”
“你加不起。”柳江城将剥好的葡萄扔进嘴里,吐出两个字,满是嘲弄,“这消息的价钱,把你卖了都不够。”
他摆了摆手,像是驱赶一只苍蝇。
“滚吧,别在这儿碍眼。”
燕云音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知道这个价钱会很高,却没想到,自己连问价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柳江城忽然又开口了。
“不过嘛……”他拖长了语调,“也不是全无办法。我们月阁,除了钱,也收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一个秘密,换一个秘密。”柳江城笑得像只狐狸,“你若能拿出一个同等价值的秘密来换,这桩生意,也不是不能做。”
燕云音的心沉了下去。
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是她的重生。
但这,是她宁死也不能说的。
她沉默着,退出了房间。
而在月阁的最顶层,一间雅致的静室里,香炉青烟袅袅。
沈之行临窗而立,手中端着一杯尚温的茶。
他垂着眼,将楼下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从那个女人走进破败的茶馆,到她站在柳江城面前,再到她失魂落魄地离开。
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