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素清想起来,心里只是感谢上苍,她以为她终究是有了一个家,她还会有一个丈夫,她曾经一瞬间以为自己的幸福的。
成亲那日,她穿上一身的红嫁衣,她也曾像无数个女子那样,渴望过有一个男子,会把她当作至宝,会疼她会照顾她,她甚至傻傻的以为,真好,过了今夜,便会有一个男子,对她如珍宝。
可惜啊可惜,上天就像对她开了一个玩笑,她身上的隐疾,却在成亲之夜发作,她记得那晚的月光,银灰色一片铺在庭院里,墙角边还有几株茶花,夜里看不太清楚那血红色的模样。她身上还穿着那大红色的嫁衣,胸前有这县上最好的绣娘绣的鸳鸯。
第二日,她新婚之夜被丢出洞房的事传遍了丁家大院,她身上有隐疾的事情也人尽皆知,老祖宗怜她身上凄苦,便叫了大夫来与她看病,她还记得她躺在床上,听见大夫道:“少奶奶这病啊难治,还恐会有传染,便要隔离了才好。”
于是,这丁家大院子里没有一个人再愿意接近她,她一个人搬到了后院,病得严重时便咳得整夜都睡不着,早起时只在院外的石阶上看见几个冷硬的馒头,那些日子她是怎么过来的,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直到那个叫青娘的女子出现,她是唯一一个不嫌弃的自己人,那个时候,素清不相信,这世间竟然还有这样长得似天仙,心肠似菩萨的人,她没日没夜的照顾自己,还四处寻方子治好自己的病,那时候青娘每天都来照顾她,那个美丽的女人,不仅心地善良,还会做一手好菜,素清记得她亲自做的莲子糕桂花糕,任你怎么吃都是吃不厌的,她想,大爷竟然有这么好的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女人。
青娘把她当作妹妹一样看待,她亦将青娘当作姐姐一样看待,青娘时常跟她提起一个人,那个人便是青娘的妹妹,她说:“我有一个妹妹,她比你还要小四岁,那年我们全家遭了流寇,我没用,竟然将她弄丢了。”
青娘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妹妹找回来,素清知道青娘的心愿,在她死后的八年里,素清都在坚持找青娘的妹妹,好在黄天不负口苦心人,终究让她找到玉儿,她找到玉儿,不惜千里将玉儿接到临县照顾,省吃俭用的,只为将玉儿抚养长大,她想,这辈子,青娘不在了,她便是玉儿的姐姐。
青娘的仇视一定要报的,这也是她为什么要使计将玉儿接到府里来的原因,玉儿长得天仙似的脸,老祖宗素来喜欢长得漂亮的人物,见了玉儿哪里有不喜欢的道理,便是她不必做些什么功夫,老祖宗也是一眼见了玉儿便将玉儿买回来做个丫鬟的。
两人在府中也算是有个照应,她只想着,有一天报了青娘的仇,便要将玉儿带走,即便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也好过在这院子里。
天色渐晚,丁家亥时不能出门的规矩,玉儿向来是没有放在心上的,加之白天与素清说了那些话,玉儿心中不知什么滋味,这些天来,她也渐渐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同,平日里自己哪里就对这个傻子上了心了呢,如今见他被欺辱便是又气又怜他的,甚至还想着,日后自己报了仇离家丁家,可丢下他要怎么办才好,况且那丁誉又守军回来了,只一个丁凛便是对他百般欺辱刁难了,再加上一个丁誉,这个傻子,怎么能占得便宜呢。
玉儿想着这些事情,哪里就能睡得着了,便穿了鞋子下床,到屏风后头去瞧他,玉儿蹲在床榻子边,抬手去摸他的脸,看着他熟睡的样子,忍不住道:“不知道以前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在丁家是怎么过的,可是经常被你的哥哥弟弟们欺负?”说着自己叹了口气,道,“你这么傻,如果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该怎么办呢?”
玉儿看着他,一时间心中很是不忍,她想起那天,从观音庙回来遇到劫匪的那一天,他却替自己挡刀子,肩上伤成那样还要背自己回来,虽然说平时衣食起居上,多是自己在照顾他,可是哪次自己出事,不都是他挡在前头么?自己身上不舒服,他便彻夜不睡觉的守着自己,她玉儿不是个没有心肠的人,哪里便能不动心呢?
玉儿看着他紧闭的眼,他傻是傻了些,倒是极好的,她忍不住道:“如果有一天,我要离开丁家,你是否愿意跟我走?不过现在二少爷的日子,便做个普普通通的小百姓,我们可以开一家小铺子,你虽然是傻了些,但是可以做一些气力上的活,或许我们可以过平常人的生活,我却不嫌你是个傻子……”说到这里自己留下泪来,“可是……这些只怕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你天生便是少爷命,哪里就能吃苦受累了呢。你天生惯来便是要让人伺候的,只怕你是过不得苦日子了。”兀自又叹息两声,便将屏风上的风衣披了,自己推门出去了。
已是入秋,院中吹起凉风,便有些冷了,玉儿坐在院子前的石阶旁,抬头看着月色,玉儿想起来,再过不了多久,便要过中秋了罢,这么一个团圆的节日,如今看着这半圆的月亮,却叫人悲伤!
玉儿只起了身便往外走,这些日子因着瑞官夫人回府,却是再不好下手的,而且小辈的媳妇们,也多被赶走的赶走,被劫走的劫走,指不定自己要做错什么,好得那瑞官夫人便要来对付自己,到时候真个是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玉儿自笑两声,那瑞官夫人虽然厉害,要绊倒她也非是一日两日的工夫,如今自己心里不爽利起来,倒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玉儿独自迎着月色漫步,庭院长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凉凉的夜风,吹起树叶沙沙的声响,这条长廊十分长,长廊上挂着一排昏黄的灯笼,照着整条长廊都沁晕在柔色的光线里,玉儿的影子被老得老长老长的。
待转了长廊,玉儿下了石阶,却突然听到几声女子的细喘,这声音虽小,但玉儿耳朵尖,便还是听出了,的确是女子的喘息声。
玉儿轻手轻脚的寻着那声音一间一间的厢房找过去,到西苑一间厢房门口停下,里头女子的声音起伏不停,还伴着男子的重重呼吸声。
玉儿起初以为是丁凛在与哪个丫鬟行那下流之事,便也想这样的事情撞见不如不撞见,自己还是走了罢,待刚要走,却听见里头女子连连道:“二爷……二爷……”
玉儿心里一惊,这个女子的声音,怎么那么耳熟,且这女子口里叫着的是……二爷,丁锐?
玉儿道,这样的事可要再去瞧清楚了,倘或是丁锐的话,与自己的媳妇行房事,却没必要到这西苑的厢房来,而且这女子声音这么耳熟,玉儿又趴在门边听了半晌,之后干脆借着月色,用手指在纸窗上戳了洞来,只见房内的一张大床上,连帐子都不曾放下来的,床上一男一女,男子喘着,女子吟着,玉儿借着那透进去的月光仔细一瞧,那下面躺着的女人……是潽玉夫人!
玉儿惊了一惊,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天哪,潽玉夫人与丁锐……嫂子与小叔子!
玉儿撞见这样的奸情,转身要走,却因走得急,一转头直接撞上身后的柱子,砰的一声响,里头立刻传来男人的声音:“谁!谁在外面!”
玉儿哪里顾得,连忙拎了裙子便顺着来时的路往内院跑。
却不想那丁锐穿了衣服便追了出来,玉儿顺着原路那里跑得及,那厢丁锐已经追出来,玉儿怕当场被丁锐逮到,赶紧往内院跑去,跑到石门的石门被石门旁的花草绊了裙子,哪里还顾得了那么多,便扯了裙子就跑,丁锐终究是练武之人,脚力自然是好,一路听着声音便追了上来,玉儿跑不及,脚下一软,被人一个大力拉起来,玉儿正要开口时,一只手捂了她的嘴,将她往腰间一带,便从庭院的围墙的翻了过去。
玉儿被那人拉着往内院摆脱了丁锐,气喘吁吁时才看清那个男人是李谨。
玉儿一边喘气一边道:“是你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相比起她的气喘吁吁,李谨看上去要好得多:“那少奶奶又怎么会在这里?”
玉儿道:“明明是我先问你。你且先回答我的问题。”
李谨道:“少奶奶还是先告诉我,方才少奶奶为什么会被二爷追得到处跑罢。”
玉儿想起方才自己看见的那一幕,一边喘着气,一边道:“你知我瞧见什么?”
“你撞破了二爷与潽玉夫人的奸情?”
玉儿一惊,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李谨抚一抚袖子:“二少奶奶,容李谨说一句,若是你还想在丁府好好的待下去,今晚上的所见,便只字不提了罢。”
玉儿道:“为什么?”
李谨道:“少奶奶这么聪明,便是连这个都想不通么?你现在是什么身份,身上可掌权?若是想以此事扳倒潽玉夫人,胜算有多少?须不知潽玉夫人上头还有瑞官夫人,你想去揭发?老祖宗会相信你?你可有证据,可能抓奸在床?还是少奶奶想偷鸡不成蚀把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