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月色皎洁,他站在长廊处,几次想推开那厢房的门,又忍住了,只是迎头仰望着月色,又将要推开那厢房门的手收了回来。
他并未去瞧青娘,只是转身去了书房。
或许,自己是时候应该静坐下来想一想,想一想往来的这些日子,他似乎都能感受到,这些日子以来,青娘的变化。
可是哪里能静坐呢,他现在满脑子除了她还是她,便是连朝廷授诏上京的事都抛开了。不知道的人以为他不想进京受封,知道的人只怕是要笑掉大牙,他堂堂一个大将军,竟舍不得离开一个女人,便是整日里要瞧见她在身边才会安心。
或许情这个字,原本就碰不得,只要沾上了,半点都由不得你。她似乎可以主宰你的喜怒哀乐,他这么多年来心里头都平静得像一汪死水,只是她突然闯进来了,强行将这汪死水掀起波澜。
他真是拿她半点办法都没有。
夜已经深了,他却没有睡意,只是走回厢房去看她,她不见了,他急得要发疯,可是现在,他看着床上熟睡的人,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多情是劫。
或许吧,她便是他的劫。
他抬手摸到她的脸,青娘却醒了过来,窗外的月光流泻进来,映出她一张布满泪痕的脸。青娘躲开他的手坐起身来,道:“我方才想清楚了一件事情,要跟你说。”
他的口气却意外的温柔:“你说,什么我都依你。”
“那好……”青娘缓缓道,“我想清楚了,我现在不想再嫁给你,也不想嫁进丁家,我要会戏楼,我要去过我自己的日子,就当我以前没做过那些荒唐事,以后与将军两不相欠,再无瓜葛。”
丁辰听了这话,只是忍着情绪:“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我要回戏楼去,我不想嫁给你了……”
话还问完,被丁辰打断:“我不准!”
青娘冷笑道:“我跟你什么关系啊,你凭什么不准?你以为我还会待在这个地方?被你整天像犯人一样的关着?是,我是一个戏子,自然配不上你这样的大将军,我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也不必头疼要怎么把我带回丁家,我也不奢望什么,就这样罢,我想我回了戏楼,还能过得好些。”青娘说罢,又道,“我困了,要睡了,你出去麻烦先带上门。”
她仰头要躺下,又被他一手拉起来:“如果你不愿意待在这里,那我们可以去住别的地方,只要你喜欢……”
“我喜欢?我哪里都不喜欢!可以去住别的地方,但就是进不了丁家的大门是吧,因为家里的老祖宗不喜欢戏子,所以这又是何必,不如断了干净!”
丁辰一把抓住她的手:“可是我喜欢。你若是生气,我们明天就成亲,好不好?”
青娘挣开手冷笑道:“成亲?谁要跟你成亲?我方才说的话你是都没听见么?我现在很心平气和的跟你说,我要回戏楼。”
“回戏楼?”丁辰冷声道,“回戏楼找你的严大官人?”
青娘心里有气,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有气:“对,严大官人什么都比你好,比你风流倜傥,比你温柔体贴……”话还未完,丁辰却一拳砸在床上,惊得整个床都震了震,青娘也被吓得说不话来,只是瞧见他转身出去,将两扇桃木门摔到震天响。
青娘见他出去,只把泪湿了枕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睡过去,而丁辰却彻夜未眠,第二日一大早,青娘只是起来收拾东西,除了几件素衣,这里的任何东西都是他给她,她什么都不想带走,只将那几件素衣包好了,小丫鬟正推门进来,瞧见这一幕,道:“姑娘,便是怄气也只是怄气过就好了,何苦要真的走?”
青娘只是不说话,将包袱拎在手上便要出门,那小丫鬟哪里拉得住,只走到院子里,却迎面撞上丁辰,青娘道:“让开。”
丁辰却只是不让,等到她绕过他要走,却一把将她扛上肩头,青娘道:“你干什么,你放开我,你放开我……”
只是出了院外,青娘被他放在马背上,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手上一扬缰绳,那马便奔跑起来,还好他在后头将她搂着,那马飞驰而过,她还是第一次骑马,紧张得不知所措,一路出了城,那马便往郊外跑,耳旁是呼啸的风声,青娘道:“你要把我带去哪?”
丁辰将她紧紧地搂着,在她耳边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一个人待在院子里心烦,便带你出来走走,你若是生气,可以向我发脾气,打我骂我都行,只要别再说昨晚上那样的话来伤我心。”
青娘只是不说话,又听见他在耳边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想娶的也只有你,那六房妻妾,都只是老祖宗的意思,我不是不喜欢你是戏子,只是怕老祖宗不喜欢你,若是贸然将你接到丁家,恐你受了委屈。不要跟我闹脾气了好不好,若是你喜欢,我们便成亲,我也好搬出来,便只跟你在一起,好不好?”
青娘听了这话,也不是不动容的,便道:“你喜欢我?”
“怎么会不喜欢?若是不喜欢,倒是潇洒得多了,何至于还要这般没出息,处处受了你的气却只把好言来哄你。”
那个时候的青娘,一心一意想要光明正大的嫁进丁家,她只是想要一个名分,想要一个可以与他在一起光明正大的名分,可她哪里知道,丁辰不让她待在丁家,只是为了保护她。丁家是个她不熟悉的地方,因此,丁辰宁愿跟她一起出去住着,毕竟,老祖宗那处并不允许青娘过门。
可是老祖宗生平最喜欢的便是丁辰,见他宁愿不回丁家也要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一时便先服软了,只是道:“你若是实在是喜欢她,便将她娶进来做个七夫人,也是可以。”
他们成亲便是在别院,丁辰并不肯将青娘带回丁家大院,可惜终究是好景不长,先时朝廷下诏招他入京,他已是借口推脱了,却不想边疆一场战事又起,丁辰没有办法,只好出征。那不过是他们成亲的第一日,便是成亲第二日,丁辰就要去打战,临行前他有些惴惴不安,吩咐青娘了许多的事情,让她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却不想这一去便是永别。
后来的事情基本上玉儿都已经知道了,丁辰走后,老祖宗却将青娘接回了丁家,于是青娘怀上丁辰的孩子,却诶瑞官等一众夫人嫉妒,设计出一出捉奸在床的戏码来,而老祖宗原便对青娘便有偏见,认为戏子就是多淫浪放荡,以至于才有了后面的那一幕。
果然是应了那四个字:多情是劫。
倘或不是青娘多情,又何至于非要嫁给丁辰,卷入丁家这一场是非,倘或不是丁辰多情,便应该在中途就能终止这段情,不至于酿成后头的悲剧。
夜色深了,灵堂前一下子安静起来,玉儿听完这些故事,彩凤笑道:“小二少奶奶可是困了,若是困了,便靠在柱子旁歇一歇罢。”
玉儿道:“也好。”
只是去柱子旁靠了,官儿应了素清的吩咐,拿了两件毯子过来给彩凤与玉儿,玉儿摸着身上的毯子,心下道,这丁家的一切,也该是要有一个了断了。这个世界从来就不会因为你是善良的而怜惜你,这里只有妒忌,只有心狠手辣,既然那秀中夫人想像害死姐姐一样的害死自己,那么这一切的结果若是落在秀中夫人的身上,也该是她咎由自取。玉儿倒不觉得会有半分的内疚。
第二日大早,彩凤已是早就醒了,只是推醒玉儿,两人整理一下衣装,彩凤道:“却是不晓得那个秀中夫人会在什么时候对二少奶奶您下手?”
玉儿理一理袖口,道:“她要向我下手,必是要瞅着我身边无人的时候,待会我们与三姑姑轮换的时候,等到了西苑,我便故意说在祠堂落下衣裳,差你回去娶,你便先躲起来,那秀中夫人既是要害我,便叫了丫鬟婢子盯着我,瞅见你走了只我一个人,便是要对我下手的,届时你再跟着来,来个将计就计。”
彩凤点一点头。
等到辰时,一众夫人都来烧纸跪拜,玉儿在一旁跪着,那秀中夫人频频把眼来瞧玉儿,待要走时,瑞官夫人却到她身边来,道:“玉儿,昨晚上守了一夜,可是累坏了罢。且快些回去休息罢。”
丁怡来过来道:“是了,玉儿,昨个一夜没睡,便早些回去休息着吧。”
玉儿点一点头,那彩凤自将玉儿扶起来,道:“便让奴婢送小二少奶奶回去。”说着便将玉儿一路扶回去,等走到长廊,是那僻静的地方,左右都是见不着一个丫鬟婢子的,玉儿小声道:“方才可见着有秀中夫人的婢子跟来?”
彩凤亦小声道:“有,便是秀中夫人贴身带着的那个婢子。”
玉儿心知,便故意大声的道:“彩凤,昨夜睡时,倒是将你家少奶奶送来的毯子落下在祠堂里了,你且先回去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