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滑亮的抛光石板地砖铺满整个大堂,单良手持卷宗,起身面向光线充足的门窗。
大堂门外,墨色匾额上,龙飞凤舞两个大字。
“青尉。”
单良将卷宗合起,拇指抚摸写有道简二字的卷名,缓缓说道。
“青尉自建立起来,因你二人多次劝谏,这才决定对道简动手,可是现在,人已立于城内,前前后后出动不下百人,却只是一个轻伤失踪的结果。”
堂下殇梁,殇游二人恭敬而立,面色沉重,额头上渗出汗珠。
“我想问,这诺大的青尉,难道全是一群吃干饭的?”
单良手中卷宗倒飞出去,正中殇梁额头,官帽飞起,束紧的秀发也在这一刻蓬散开来。
“卑职知罪。”
“没想到道简已成长到如此地步,实在是出乎卑职所料,还请大人治罪。”
殇游赶忙跪下,抢地连连。
“是出你所料,还是因为心中怨恨,一时失察?”
单良缓缓走下案桌,停在跪伏在地的殇游面前。
看着身下之人默不作声,微微发抖的样子,单良眼神冰冷,面无表情。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既然道简已经进入都城,那小子定然是要讨个说法,你可想好怎么办?”
“叔的意思?”
“那小子心已寒,断然无法挽回,还是让其他人出手,在城中尽快将此人除掉吧。毕竟,他在你心中,只是一把刀而已。”
宇文崇背靠石柱,他睁开双眼,不屑地看向堂下一跪一站的梁、游二人。
“当初护送半梦,就该多派人手,果断将二人除之,也不会有今日之事。”
单良坐在台阶上,揉弄额头穴道,似乎道简的事,让他颇为头疼。
“谁能想到这小子会成长如此之快,就连我都没料到。”
“侄儿错估了他,这一把刀,应该藏好,而非熔掉。”
单良握紧拳头,脸有懊悔不甘之色。
“道简无非一个匹夫,不该让我烦心,你二人想尽一切办法,将此人除掉,莫要生乱。”
“是!”
梁游二人赶忙接令,高声应答。
单良伸开双手,候在一旁的下人赶忙迎上,将备好的锦织披风为他披带。
“回府。”
“恭送大人。”
走到大堂门口,单良再次停下,看向无云的天色,深吸一口气后继续说道。
“不惜一切代价,听懂了吗?”
“是!卑职定不负使命。”
殇梁终于跪下,与殇游姿势同步后,跪送单良离开青尉。
“青尉刚刚建立,可人都是江湖老手,无法降伏他们,你二人也不必再为单大人效力了,自行了断便是。”
宇文崇从梁游二人身旁走过,跟上单良。
青尉大堂重归寂静,梁游二人起身,整理衣冠后,不再多言,同时走出大堂。
喧闹的都城街道上,道简在甩掉真仪后,才放慢脚步,四周暗藏的监视已被他察觉。
既然身在都城,想要完全隐匿行踪,真如痴心妄想。
道简神色从容,伤势也已恢复,经过在真府内的休整,虽然有些疲惫,可却无半点不适。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拐过一个又一个街道,在自己都没注意下,竟然停在了熟悉的宅院前,那是单良赏给他的宅院,里面有他温柔的记忆。
道简神色间少有的温柔一闪而过,在察觉到轻微的脚步声后,重归冰冷。
宅院所在的位置很是偏僻,现在他回过神发现,其他几处有人居住的宅院,现在也没有半点人迹,很显然,这一处,已经被青尉们监视。
道简看向紧锁的宅门,左脚一抬,木门登时碎成数块,砸落到院子当中。
穿过干净的庭院,走到那满是记忆的卧房门前,轻轻推开后,里面早已被人打扫得一干二净,空空的房间内,道简面露伤感,这里,终于再无半点留恋。
“道简,你终于来了,那一日悬崖边,我就知道你不会死。”
沉闷的声响从道简身后的庭院中传来,一个双持钉头锤的巨汉重重砸进庭院,脚下的青砖如沙砾一般飞扬而起。
“既然知道我没死,还敢现身,你是打算死在这里?”
道简缓缓抽出八方,转身面向巨汉,看到那遮蔽阳光的巨汉,道简面色平静如水,当时身在丛林之中,自己身上有伤,但是现在,他不必逃跑。
“好!这才是狂剑道简,我很期待。”
巨汉兴奋地咧嘴大笑,两排黄牙分外狰狞,握紧钉头锤的双手传来吱吱的响声,粗如木桩的双臂上,青筋凸起,一跳一跳很是狰狞恐怖。
就在此时,一个一个身影在宅院外浮现,他们立在墙头上,看向院内的二人,均不出声。
“都来了?是打算一起上?”
剑指巨汉,道简环顾四周。
“废话少说,看锤。”
沉闷的风声呼呼刮过,道简一步退到卧房中,可眼前的场景瞬间破碎,无论是砖墙还是红窗,在钉头锤的巨力下,瞬间变成一片瓦砾,几欲湮灭。
尘埃扬起,道简的视线瞬间变得开阔,虽说他心中早有准备,可还是被这恐怖巨力震撼到心神,心底竟然升起一丝畏惧感。
这种感觉,道简很少有过,思绪变得冷静,道简放下试探之心,抛开留意宅院内外其他青尉人的顾虑,专心投入与巨汉的战斗中。
他左手挡住鼻前浮尘,右手挥动八方剑,无名剑法使出,一道道剑劲斩向巨汉。
巨汉似乎早有准备,看到道简挥剑的同时,也飞速舞动双手巨锤,数声金属闷响在空中炸裂。
一阵阵气波在巨汉双锤交叉挥舞之下不断破碎,可是道简一边后退,一边继续斩出无名剑法,神色从容淡定,颇为自信。
而院内其他青尉,几名高手出现,其中一人正是天涯阁的阁老,他惨白无血色的皮肤让他在众人中格外显眼。
但双眼却露出意外之色,在众人凝神观战中,他却注意到巨汉的脚跟正在悄悄后移。
这细微的改变,让这位阁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道简,将巨汉逼退了。
巨汉此时心中更是震惊连连,双手挥舞巨锤,奋力砸开一道道无形斩来的剑劲,每击中一次,他就感觉一股如同山崩的气势向自己砍来,虎口渐渐麻木,他的视线不再聚焦道简,而是看向面前,时隐时现的剑劲上。
回想上一次,道简在他面前狼狈逃窜的样子还历历在目,可是现在,对方一手遮蔽尘埃,一手从容斩出剑诀,杂乱无章,毫无规律。
狼狈的招架是巨汉无法忍受的,他现在只想快些制止道简那隔空的挥砍。
巨汉黄牙紧咬,额头上的青筋同样凸显,双目也在这一刻变得赤红。
紧咬牙齿摩擦发出的咯咯声响,传入道简的耳中,他注意到巨汉的变化后,面露一丝嘲弄的微笑,空气中的震爆让尘土飘荡,毫无减弱的态势,相反,二人发现对方的身影更是在这黄色的尘土下,越来越模糊。
就在巨汉察觉到数道剑劲飞来的时候,道简看到了巨汉双手间的一丝破绽,突然一招探踪剑,随着挥出的剑劲杀向巨汉。
嗖,冲破烟尘的一道身影从交替挥下的双锤间穿过,就在巨汉面露惊色的同时,二人已能够看清对方脸上皮肤的褶皱。
巨汉大喜,他没想到道简竟然“投怀送抱”。
可就在他打算用力“拥抱”道简的时候,道简的身影却在他双臂抱紧时突然窜飞,同时自胸口开始,直至脸前微微一疼。
巨汉面露疑惑,因为他的视线无法持平,左高右低,很是诡异,并且只能直直看向前方,已无力寻找道简的身影。
噗呲一声,巨汉双眼之间出现一道红色直线,从额头开始,自上而下,血柱喷涌而出。
瞬间喷涌而出的鲜血,如同绽放的血花一般,将面前的墙壁染得鲜红。
胜负就在一瞬间,墙头上站立的各个高手除了天涯阁的阁老外,都没料到巨汉竟然败得如此之快。
就在此时,从卧房内飞出的道简,双脚点在巨汉背后,向院墙杀去。
剑鸣探踪,只斩有缘人。
道简看到自己已经被围,再无半点逃避之意,身在都城,向死而生,先手只有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各路青尉高手,早已紧握武器,见巨汉没有给道简造成任何伤害后,便不再抱有取巧的心态,纷纷亮出自己的绝招。
现在,谁托大,谁必死。
而道简的眼中,全是死物。
探踪剑下,醉步踏出,如清风般来去自如。
他剑呈厚重铜色,剑锋荡荡,如同狂风骤雨,肆意杀戮。
一时间宅院内外喊杀声,兵器交击之声,连成一片,旁人根本无法辨别。
从外看去,仿佛有百人对杀一般,可实际上,却是一个快如残影的道简,穿梭在慌乱的青尉之间,从容斩杀的画面。
“狂剑,这就是狂剑吗?”
远远负手而立的天涯阁阁老,早已退出数十步,道简的表现让他意外,充满震惊,从一道道剑影和杀气中,他感受到了不下五部的口诀气息。
这种数量,已达他所知晓的极限,同时还有一两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波动。这让他很是好奇。
远处,两个身影正骑着骏马飞速赶来。
正是梁、游二人。
“现在派去了多少人?”
殇游扭头,看向身旁纵马急奔的殇梁,焦急问道。
“已经集结了都城内全部的青尉,同时海涯居内更是发布高额悬赏,这个道简敢来都城,就是自投罗网。”
殇梁平静地回答完,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粉。
“这是?”
“这是最后的手段,若是这些人力不能及,只能靠这个了。”
殇梁将包扎严密的药粉塞入怀中,喝了一声,催促马匹奔驰。
殇游闻言,眼中头一次露出意外之色,自从青尉建立以来,用朝廷的权力和诱惑,几乎将整个海涯居的高手全部收编,重建青尉,用来暗中解决政敌及其他潜在敌人。
青尉听命于殇梁,可实际操控人却是单良。
原本自信满满的殇游借机想要除掉道简,同时想要测试一下青尉的实力,于是不断鼓说间,终于让单良动心。
虽然不清楚单良为何动心,可效果已经达到,现在,道简出现在都城内,只要将事态扩大,就再无挽回的余地。
这么多高手齐聚都城,可唯一的手段竟然是殇梁怀中的一包药粉,这让殇游有些意外,一时间对殇梁组建的青尉产生了怀疑。
“赶紧跟上,现在还敢分心?”
呵斥从前方的殇梁口中发出,殇游不敢耽搁,急忙跟上。
从宅院内杀到巷道上,道简的速度始终没有减弱。
若是细心的人定会发现,此刻道简没有睁眼,他面如止水,平静从容,仿佛在休息一般。
唯有时而皱一下的眉毛,展现出内心的波动。
一个个青尉的高手或死或伤,如同待宰的猎物一般,随意倒在路旁,道简面上已被溅落的血滴染红,如同诡异红色的恶鬼一般狰狞。
巷道外,还有无数的青尉向此处赶来,可当部分青尉视线里面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时,那藏在灵魂深处的江湖气息在这一刻复苏。
那是求生的气息,一种想要逃离的气息。
天涯阁阁老微微咋舌,他已经等了许久,可依旧不见道简的颓势出现,好像永远都不会疲劳一般。
可是,越发浓厚的呼吸声从道简鼻间发出,若是旁人听来,这是疲惫的征兆,可是在这阁老耳中,却只能让他火热的心情越发冷冽下来。
“竟然将坤诀修到如此火候,他到底是谁?莫非体内藏了一个老鬼?”
阁老的呼吸声也微微加重,节奏与道简的呼吸相对应,可气势却衰减很多。
“罢了,罢了,不必参与了。”
突然,他将白发束起,整理衣衫,从怀中取出儒生的帽子戴好后,转身就要离开。
“你,你敢逃跑?我要,啊……”
同样在外观望的一名青尉看到要转身离开的阁老,正要阻止,却被这阁老一把抓在脖子上。
“他可是天涯阁的尊者,一位将花醉薇打败的尊者。”
阁老说完,直接将这青尉丢向道简,道简紧闭双眼,当他察觉到身后袭来的躯体时,头也不回,只是从容侧身一剑,这躯体瞬间变成两半。
“诸位莫慌,道简逆贼,我来降伏。”
“哦?还有人敢说大话?”
阁老停下脚步,看见远处纵马奔驰而来的殇梁、殇游二人后,期待之色再次消散,头也不回地走了。
“道简,下令杀你的人是我殇梁,有本事,来砍我。”
殇梁抽出腰间佩刀,大喝一声,从马背上跃起,向道简砍去。
“众青尉听令,后退十步,莫要靠近道简。”
道简闻声睁开双眼,看向从天而降,一招破绽极多,弱小至极的殇梁。
“口出狂言,死!”
道简一声爆喝,抬手一剑砍去。
“嗯?”
可出现在视线内的一物让他面露意外之色,那是一个油纸包裹的药包,从殇梁的手中丢出,正巧砸在刮起的剑劲上。
砰,仰天散落的白色药粉将道简覆盖其中,虽然有些吹散开来,可大部分汇聚在一起的药粉还是重重地散落道简周围。
“毒?竟然投毒?”
远处停下脚步的阁老看向扬起的药粉,很是意外和震惊。
“他不知道,坤诀修至最深处,百毒不侵么?”
阁老刚想耻笑殇梁,可脸上的笑容却僵住了,视线内,道简身上布满药粉,狼狈的从粉尘中蹿出,一时间咳嗽连连,脚步虚浮,之前从容不破的样子,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什么?他中毒了?”
阁老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可紧接着听到的话,让他的疑虑全消。
“道简,没想到吧,当初你亲手杀死的茶烟,早已将此药方留下,你今日必死无疑。”
殇梁没有被药粉波及,远远退到一处铺子的顶部,看向扶墙跪倒浑身颤抖,垂涎肆流的道简。
“好!道简,今日你必死。”
阁老突然率先冲出,他距离道简及远,可冲来的速度同样飞快,在冲到巷道的一瞬间,双袖鼓动,枯如干柴的双手如同气吹一般,变得细腻饱满,其上夹杂的劲力,一掌掌连绵不绝的向道简拍去。
“你们还等什么,将逆贼道简格杀!”
手指道简的殇梁从未有过的从容,这绝密的杀招,本来不打算使用,因为茶烟的药方他并不知效果,可从其亲笔信以及茶烟的名号他都不得不抱着侥幸的心里,借用海涯居的财力和声望,将重重草药收集起来,提炼而成。
现在,毒粉非常有效,道简已变成废人,沦落至此。
砰砰砰,一连七八掌全部砸到了道简的后背,黑色的鲜血狂喷而出,道简眼前一黑,重重的砸向地面。
阁老哈哈大笑,看向投来赞许目光的殇梁一眼后,再次运气,又是连绵数掌砸下,砰砰砰,道简的身子如同一摊死肉整个后背顷刻间溃烂成泥。
“杀了他!杀!”
阁老大笑,这一次他将手掌朝向道简的头部,运气,鼓动,双手膨胀仿佛一吹就破,其内透明的血管,见者心惊。
可就在他这一掌挥下前,远处飞来几十道粗如手臂的箭矢,此刻,密密麻麻的箭雨射来,令阁老一惊,赶忙改变掌向自保,阻挡箭雨。
“是谁敢阻挠青尉办差!找死!”
殇梁心中大惊,意外还是出现,这一阵箭雨声势之大,就连他都必须躲避开来。
“末将乃南门十六卫之首,庄东。什么狗屁青尉绿尉,天子脚下,皆为草芥。尔等不顾圣上天威,竟然在城中行如此叛逆之势,按律当诛。放箭,一个不留。”
一位身穿戎装,手搭剑柄将领带着浩浩荡荡的禁军而来,抬起的手掌落下,一阵阵箭雨袭来,向着远处房前屋上的青尉们无差别的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