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真府。
道简在洪管家的督促下,洗漱完毕后,换上一身家丁的新衣服,回家丁所在的院子中休息。
可刚进门,就被白天有过交手的苗田,马五拦了下来。
“小子,不错啊,踩着我二人进了真府。”
苗田拦住道简,挑衅一推,可注意到道简纹丝不动后,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怎么不说话,白天我二人念你可怜,这才放水让你进了真府,怎么,这就拽上了?”
马五语气不善,颇有要压道简一头的意思。
“那?再打一架?”
道简看四下无人,声音压得很低,同样向前一步,逼近马五。
从马五那错愕的眼神中,道简看出对方似乎不敢动手。
此时,院中下房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家丁背对烛光走了出来,可刚到门口就被马五拦住。
“五哥,这是干嘛?”
那家丁有些胆怯,赔笑询问。
“今晚你值夜?”
“是呀,五哥,兄弟要去马厩守着,有什么要吩咐兄弟的?”
道简听见家丁胆怯地咽了一口唾沫,知道此人迫于马五和苗田二人的威慑,不敢反抗。
“好,今晚你不用值夜了,他替你去。”
“他?不行,若是洪管家知道了,我……”
“他不可能知道,滚回屋里去。”
苗田一把抓住家丁的衣领,将他丢了出去,随后转头用力点了记下道简的胸口。
“今晚你去马厩值夜,听见了吗?”
“若我不答应呢?”
“那我就让洪管家把你赶到大街上,别看他白天赏你银子,告诉你,我是他外甥,你明白吗?”
苗田再次用力点了几下道简,可自己却皱眉收回,指尖如同捣在墙壁上,硌得生疼。
“好。”
道简顺着马五指的方向,懒得争论,而是按照苗田的意思,向马厩走去。
“五哥,不会有事吧?”
“不会,一个废物而已,走,回屋睡觉。”
马五双手插腰,轻蔑一哼,向道简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后,带领苗田和另一位家丁向下房走去。
道简第一日进真府,根本不知道各个院落的分布,注意到自己已远离下房后,轻轻一跃,停在院墙之上,果然,整府各院落的分布清晰可见。
看到东南角的下房还闪出点点星光,道简鼻间发出一声轻笑,跳下院墙向东南角靠近真府后门的马厩走去。
一路上遇到几位巡夜的家丁,道简注意到他们的眼神,似乎对自己的出现毫不意外,果然,新人入府,一般是要受欺负的。
吱呀一声,虚掩的院门推开,扑面而来的不是难闻的臭味,相反,却是草料发出的淡淡幽香。
道简走到马槽旁,轻轻抚摸打着响鼻的骏马,马儿似乎早已习惯来此值夜的家丁,没有丝毫的慌张。
马无夜草不肥,将精料填满马槽,拿起鬃梳为几匹马儿擦拭一番后,悬月当空,虫鸣响亮。
及至深夜。
道简活动活动筋骨,伸个懒腰,寻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铺垫一层厚实的干草后,调息打坐。
他没有同苗田和马五二人争执,正是因为想要寻一处能够静心打坐的地方,马厩虽说脏了一些,可胜在无人打扰,其他值夜的家丁多是两人一组,唯有此处只道简一人。
暗道一声万幸,道简凝神归一,马厩彻底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马厩院落虚掩的大门再次被人轻轻推开,一个轻手轻脚的身影小心翼翼地靠近还在埋头吃料的骏马。
自带的幽香让大口嚼食的骏马猛然抬头,兴奋地发出欢快地嘶鸣。
“嘘!小声点!”
身影晃动,飞快地跑到马匹身边,轻抚骏马额头,赶忙安抚。
“大半夜的还这么精神,看来吃得不错,这家丁该赏。”
道简闻声睁开眼,传入耳中同马匹交谈的声音,自然是一名女子。
一个女子深夜跑到马厩来,多半是府里的小姐。
而真府的小姐,多半是真仪了。
道简张张口,却不敢叹息,更不敢打扰真仪,现在,唯有继续在暗中躲避,才是上策。
“哼,这奴才还好不在,若是被他发现了,定然会生出麻烦,到时候爹爹又要说我。”
真仪娇哼撒娇,骏马好像听懂一样,竟然轻轻鸣叫回应。
“好啦,好啦……”
围着骏马转了一圈,看到在夜色下,毛发依旧锃亮,真仪满意地点点头。
可紧接着,却又叹息一声。
“明日,钱府的伯父要来,多半是来说亲的,可恨的爹爹,就这么想把女儿嫁出去吗?”
“哦?”
道简心中好奇,本来不打算偷听,可女儿家的心事,还是引得他不得不好奇起来。
“还不是因为那个混蛋道简,若不是他,本姑娘怎么会带伤,若是不带伤,也不会被爹爹责骂,更不会被赶出家门。”
真仪气得娇哼几声,拽断一根又一根干草,马厩阴暗,恰好遮蔽了她那嘟嘴的面容。
道简心中无奈暗笑,怎么这些事都能怪到自己头上。
“而且他还臭不要脸地看了人家的身,身子……”
气愤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竟然细若蚊蝇,若非道简耳聪过人,恐怕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他呀,对人刻薄,冷漠,就是一块铁板,呸,铁板都不算,铁板还能焐热呢。就是一块臭石头,还是那,那个坑里面的。”
道简自认为还算淡泊,对身外辱骂不太在意,可现在坐在隐秘之处听着女子逐字逐句的辱骂,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恼怒。
“可我,就是喜欢他。明明每次想起他,都恨不得在他身上捅出两个窟窿,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突然一阵柔情抒发,令道简有些错愕,他没有半分欣喜,却更加失落。
“那天,他没认出我,一个小小的霄城,竟然为了看身在三楼的妖艳**,而独闯两关,也亏得他能闯上去,真气死我了,那女人有什么好看的,能有夜江姐姐漂亮吗?那可是贵妃娘娘。哼,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伪君子,不要脸。”
道简看不到真仪气鼓鼓的模样,但从对方的气息中,仿佛看到了对方此刻抱胸跺脚的模样。
真仪的碎碎念还在继续,似乎对马儿的倾诉能够让她的心情缓解很多。
可真仪说着说着,就提到了那一晚船上的事,自己险些受辱的经过。此刻,她轻抚骏马的脊背,掀开右臂上的长袖,那一道光滑锃亮的伤疤正折射着夜晚的月光。
女子的诉说杂乱无章,时而气愤,时而温柔,沉重压抑的情愫,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直到真仪察觉到微微发亮的天色时,才注意到已过去了一夜,这一夜,她回忆了许多,哪怕都是一个人的幽怨。
“唉,不知道混蛋道简怎么样了,现在各处都有人在抓他,他呀,死路一条,还是老老实实的在南方呆着好了,至少在那里,他能活命。你说,我是不是该死了这条心,反正他心里根本没有我,而我,对他也不好,只会气他。”
真仪将一缕马鬃编成小辫,俏皮一笑,小跑离开马厩,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唉。”
道简一夜未眠,他眼圈发黑,端坐一夜,很是疲惫,这一声长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遗憾,还是解脱。
看向同样一夜未睡的骏马,还好它今日不用驼人。
“还是早些离开真府为上,这小姑娘。”
道简想起真仪,摇头苦笑,霄城那一日,他没想到与自己顶嘴的竟然是她,现在回想,除了声音改变之外,语气还有言辞之犀利,果真无异。
出神之时,突然被砰的一声惊醒,只见木门大开,马五和苗田走了进来。
“好小子,运气不错啊,喂一夜的马,竟然还得了大小姐的赏赐,真有你的。”
“两位,有话就说。”
道简眼都不抬,抱起一捆干草,铺满马槽。
“好小子,看来这一夜的苦还没受够啊。”
砰的一声,木门被苗田紧紧拴住,道简一愣,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还笑?今天不好好让你知道什么是真府的规矩,我二人就不配在府里混了。”
两人将藏在袖子中的木棍抽出,恶狠狠地向道简这边砸来。
“这是你们自找的。”
道简郁闷一夜,心情很是不悦,正好有人送上门来给他出气,只是这口气,也不敢放开发泄。
天色大亮,真府内上上下下一片忙碌。
苗田和马五二人鼻青脸肿,不成人样,小心地伺候在浅抿茶水的道简两侧,表情极为殷勤,让院内的家丁和丫环们看了直作呕。
没多久,长廊尽头传来下人们向洪管家的洪亮请安声让苗田和马五站好,而道简更是放下茶杯,拱手行礼。
“嗯,小伙子,在真府可还适应?”
“多谢洪管家关心,昨日休息得很好。”
“听说昨儿是你在马厩值夜的?”
“是,小的感激洪管家知遇之恩,不敢怠慢,故……”
“好了,不用说了,喏,接好了,这是大小姐赏你的,马喂得不错,以后马厩就交给你了。”
道简结果几块银子,在一众家丁羡慕的目光中,塞入袖口内。
“你们二人这脸是怎么回事?和谁打架了?”
“没,没有,舅舅,我和马五早上切磋习武,一不小心打上头,于是就……”
苗武赶忙编出谎话,赔笑说道。
“哼,不成器的东西,跟这小子好好学学,整日吊儿郎当的,小心我把你俩轰出去。”
“是,是。”
二人赶忙拱手行礼,不敢起身。
洪管家怒气这才消了些,再次看向满院子的下人,大声说道。
“今儿是真府重要的日子,有好几位大人来府中做客,你们可要有点儿眼色,谁要是犯错了,直接卷铺盖滚蛋!”
“是!”
道简拱手称是,同其他家丁一样,拱手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