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遇正欲招呼两人继续深入谷底,寻找可能存在的其他线索或通往下一区域的路径,目光却无意间扫过青璃。
只见青璃独自站在稍远些的滚烫岩石上,背对着他们,身影在蒸腾的热浪中显得有些模糊和孤寂。
她微微低着头,右手不自觉地紧握着左手的袖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个细微的动作,与她平日里或灵动或清冷的气质截然不同,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和挣扎。
李遇的心猛地一沉。
从离开祭坛,进入这熔岩谷开始,青璃就异常沉默,几乎没说过话。起初以为是环境压抑,但现在看来,绝非如此。
“青璃。”
李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岩浆河低沉的翻滚声。
青璃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回头。
李遇几步走到她身侧,目光锐利地注视着她略显苍白的侧脸:
“从离开祭坛开始,你就心不在焉。袖子里藏着什么?或者说…识海里那篇《太上忘情篇》,还给了你别的‘警示’?”
他的直觉异常敏锐,结合青璃销毁血布时的决绝与此刻的异常,立刻猜到了关键。
云澈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走了过来,沉默地看着青璃,眼神带着询问。
青璃的身体僵硬了片刻。
她缓缓转过身,琉璃般的眸子对上李遇洞察的目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挣扎、痛苦,还有一丝被看穿的慌乱。
她张了张嘴,想否认,想搪塞,但李遇的眼神太过于笃定,云澈的沉默也带着无形的压力。
最终,所有的掩饰在沉重的压力下崩溃。她避开李遇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低声道:
“……《太上忘情篇》…它…它警告说…‘入西必死’。”
“入西必死?!”
云澈瞳孔骤缩,失声重复。
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三人心头!
西境寒潭,正是青璃需要去的地方!
李遇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凝重。他立刻联想到造化仙宗那冰冷道音给予三人的警示:
“青璃,凡心炽烈,情丝未斩,尘缘羁绊深重!”
“云澈,戾气暗藏,心魔已生萌芽!”
“李遇,本源有瑕,道基如沙上筑塔!”
再结合这“入西必死”的警告,一切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残酷的事实!
“我明白了!”
李遇的声音低沉而急促。
“造化仙宗的警示并非空穴来风,而是对我们当前状态最致命的预判!青璃,你的‘情丝’、‘尘缘’未斩,便是触发这‘入西必死’杀劫的关键!那寒潭的考验,恐怕直指本心,若带着未斩之情踏入,必遭反噬,十死无生!”
他目光转向云澈:
“而你,云澈。洗剑池涤荡了戾气,但心魔萌芽仍在。熔岩谷战场残留的杀伐剑意虽助你稳固剑元,却也如同烈火烹油,若我们继续同行,在这等险地,一旦你被激战引动戾气,心魔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他看向自己:
“我的道基之瑕,在之前的战斗中已显端倪。暗灵根与空间之力的结合,在对抗噬星藤时便险些失控。若再遇强敌,我这沙上筑塔的根基一旦崩塌,不仅自身难保,更会连累你们!”
李遇的分析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三人看似强大实则危机四伏的现状。
造化仙宗的“馈赠”,是枷锁,更是催命符!
同行,非但不能互助,反而可能因为各自致命的隐患相互引爆,将三人一同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只有岩浆在脚下不远处汩汩作响,蒸腾的热气扭曲着三人的面容。
“好。”
青璃的声音清冷得不带一丝波澜,仿佛方才消散于天地间的,不过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而非她心底深处最珍视、最沉重的牵挂。
那抹残魂的彻底消逝,在她眼中未起半分涟漪,只余下冰封万里的决绝。
“西境寒潭,我去。”
她不再看李遇,仿佛多看一眼便会动摇这份以冰封心绪铸就的决意。
目光如淬寒的利刃,穿透氤氲的迷雾,投向森林更幽邃的西方。一股无形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寒意,已先于空间阻隔,丝丝缕缕地缠绕而来,蚀骨钻心。
那不是寻常的冰冷,是凝滞了时光、冻结了生机的死寂之息,如同亘古以来便盘踞在那里的死神,正以无声的低语,向她发出不可抗拒的召唤。
云澈沉默地注视着青璃的背影,那孤峭的轮廓融入渐深的雾气里,仿佛一座即将沉入冰海的孤峰。
他心中了然。情之一字,于这漫漫仙途之上,是斩不断理还乱的劫障,是焚心蚀骨的业火,亦是淬炼道心最深沉的羁绊。
他缓缓收拢五指,骨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感受着洗剑池涤荡之后,依旧如附骨之疽般蛰伏在剑元边缘的那一丝戾气。
它阴冷、粘稠,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盘踞在剑心澄明的边缘,每一次脉动都带着不甘的怨毒与反噬的渴望。
北境之巅,那万载孤寂、罡风如刀的绝顶之地,正是磨砺此心、彻底焚灭这丝戾气的不二熔炉。唯有置身于那生命禁区般的极寒与孤绝之中,方能触及真正的“寂灭”之境,于万物皆枯的荒芜里,窥见剑之本源。
“北行孤峰,磨砺剑心,正合我意。”
云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金石相击般的凛冽与坚定,没有丝毫踌躇。
他转眸看向李遇,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补天髓乃天地奇珍,所在之处必是法则混乱、凶险莫测的绝地。
而李遇……他本源有瑕,如琉璃微裂,此行之险,只怕尤在他与青璃之上。
李遇微微颔首,脸上漾开一抹淡如远山烟岚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划破夜空的寒星,洞彻着前路的迷雾与凶吉。
“放心。”
他语声平稳,却自有千钧之力。
“虚空之路,万般诡谲,我自会步步为营。”
他最后的目光扫过青璃决绝的背影,落在云澈坚毅的面庞上。
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依依惜别的絮语,千言万语只化作郑重无比的一个动作——他抱拳当胸,身姿挺拔如松,声音穿透渐起的寒风:
“仙门再聚!”
青璃微微颔首,眼中的冰霜稍稍融化,流露出一丝真挚的希冀。
她身影在星辉中瞬间模糊,化作一只通体冰蓝、翎羽晶莹的玄冰隼,羽翼如同最精美的蓝水晶切割而成,在熔岩谷的赤红背景下显得格外超凡脱俗。
玄冰隼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那声音穿透云霄,仿佛是对过往的告别。
双翅一振,化作一道冰蓝流光,撕裂灼热的空气,义无反顾地朝着西方寒气弥漫的深处疾射而去!
速度之快,瞬息间便消失在赤红的视野尽头,只留下空中一道迅速消散的蓝色轨迹。
云澈也不再停留,对着李遇最后一点头。
这一点头,胜过千言万语。
他并指如剑,体内剑元轻鸣,如同无数细小的剑气在体内流转,周身泛起一层淡淡的、隔绝高温的锋锐气罩,连空气都被割裂成肉眼可见的细小涟漪。
身影在焦黑的大地上几个闪烁,如同一道锋利的剑光,迅捷而坚定地朝着北方那高耸入云、风雪隐约可见的孤峰绝顶方向奔行而去。
灼热的熔岩谷口,只剩下李遇一人。
他望着两位同伴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硫磺味的灼热空气似乎也驱不散他心头的一丝沉重。
然而,修行之路不容踌躇。
他摊开手掌,掌心星光勾勒出的地图虚影再次浮现,闪烁的光芒在暮色中显得格外神秘。
几个闪烁的光点标注着"补天髓"可能存在的险地,其中之一,在遥远的东方尽头,另一处则在南方熔岩谷的更深处,但最清晰、也最强烈的指引,却指向了——东北方!
那是造化仙宗碎片指引中未曾提及的方向,却与地图上标注的一处名为"归墟海眼"的绝地隐隐重合。
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不祥的意味,仿佛是世界尽头的噩梦之地。
"归墟海眼…补天髓…"李遇低声自语,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望穿了空间的维度。
体内暗灵根传来一阵奇异的悸动,并非刺痛,而是一种渴望般的共鸣,仿佛那"归墟海眼"深处,有吸引它的东西,有能解开它存在之谜的钥匙。
他不再犹豫,选定方向,周身空间之力微微波动,如同水面的涟漪,扭曲了周围的光线。他的身影如同融入那扭曲的光线中,朝着东北方,一步踏出,天地间一阵空间扭曲,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一缕还未散去的灵力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