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野就像被施了定身咒,蹲在那儿一动不动。
“江野?江野没事儿吧?”
苏珏伸手推了推,见他仍爱搭不理,不禁也跟着蹲下,随手拿起一个拨浪鼓,想瞧瞧这玩意儿到底藏了什么古怪,竟让他如此失魂落魄。
指尖还未触及,江野宛如被电流击中,猛地回头,毫无征兆地将苏珏狠狠一推!
“谁让你碰的?放下!”他凶神恶煞道。
苏珏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江野你疯——”
脱口而出的抱怨,在看清江野表情的那一刻,生生咽回了肚子里。
温润平和的一张脸上,五官扭曲到狰狞,通红的眼睛里仿若要滴出血来,可那眼底深处,却又满是极度的恐惧!苏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人还是江野吗?还是那个阳光温暖的小江警官吗?
不正常,这太不正常了!
苏珏心底涌起一股寒意,她再顾不上计较江野的态度,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用力按住他肩膀。
就好像不这么做,下一秒,他就碎了。
“是发现了什么线索吗?关于宋力,还是关于傅七?江野,有什么话你说啊,别吓我行不行?”
“什么都没有!你想多了,一切都跟原来一样!我很好,非常好!”
江野嘶声力竭吼道,苍白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发出令人心虚的回响。
苏珏只觉胳膊上一紧,人已经被拖着下楼。
再接着,被推出大门。
“江野你开门!你这人到底讲不讲道理?这里又不是你家,你凭什么不让我进去!你现在这个样子越来越像你爸了,你知不知道?”
苏珏邦邦邦捶打铁门的声音,在寂静的长夜显得尤为刺耳。
江野恍若未闻。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再次回到阁楼,绝望地靠在门背上。
身子,像被抽去了脊梁骨。
一点,一点,滑落。
江野,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
不是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要了解自己的身世吗?
你现在后悔了吗?
你是不是也没想到,当真相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它会化身成为一把寒光粼粼的利刃,笔直地刺进你的心脏?
也轻易刺破了三十年来、江海洋用谎言构筑起的空中楼阁?
就像一座纸房子,本意是为你遮风挡雨,却因为用错了材料,让所有在那个屋檐底下滋长起来的爱与信任,都变得一文不值。
1996年11月18日,是方迪产下那名死婴的日子。
父亲江海洋以卢一晨遗腹子的名义收养了自己,还把这一天作为生日,上了户口。
但显然,他不可能是死婴。
他是宋力的儿子。
拨浪鼓是江海洋抱养自己时,连同襁褓一起带进江家的。同那张合影一样,江海洋想扔,却又唯恐宋力已死,纠结着想做留作纪念。那时他还没有和邵婉仪分房睡,便把拨浪鼓藏在了卧室里,邵婉仪发病乱扔东西,无意中翻出了这个拨浪鼓,又被赵月玲当做是江原的遗物收在了一起。
最后,物归原主,落到自己手里。
拨浪鼓,是宋力亲手所刻。
上面刻的那个日期,96年5月10日才是自己真正的生日。
之后的三十年,宋力就躲在这个逼厄的阁楼里,复仇之念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那颗残破的心。他在昏暗的烛光下,制作了一个又一个的拨浪鼓,在刻下的每一刀里都倾注了无法言说的爱,和难以磨灭的恨。
江野空洞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墙上的报道,十指抠地,脖子拼命后仰,就像一头掉进了猎人陷阱里的野兽,发出一声声绝望的嘶吼。
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一跃而起,踉跄地扑向墙壁,疯狂撕下墙上的旧报纸,盖在那筐拨浪鼓上。
烛台轻轻坠下。
江野的瞳仁倒映着跃动的火苗。
那是每逢新年父亲拉着他的手一起放的烟花,也是每个生日蛋糕上点燃的蜡烛。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江野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江野嘴角扯起一丝苍白的笑。
原来这么容易。
毁掉那些铅字铸就的丰功伟绩。
毁掉真相。
以及,毁掉一个孩子。
他站在热浪的边缘,任由火舌吞噬真相,无动于衷。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焦味,拨浪鼓在烈焰中发出哔哔啵啵的爆裂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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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地下车库,电梯门打开。
瞿仁礼揉着眉心,直到此刻他方结束一天的工作,疲惫地走向座驾。
黑暗中,有人打起双闪。
瞿仁礼眯眼看了一会儿,认出是谁。
上车,关门。
“我见到宋力了。”江海洋开门见山道。
“这家伙,果然阴魂不散!”瞿仁礼轻蔑道,“他跟你说什么没?”
江海洋没立刻回答。
瞿仁礼眼中,有一丝本不该出现的惶恐,尽管稍纵即逝,却仍是被他捕捉到了。
“他坚持自己是冤枉的,是一晨先向他开枪,他为求自保,这才失手杀人。”江海洋说得很慢,目光落在瞿仁礼的脸上。
“哼,你信?”瞿仁礼嗤之以鼻。
“我只是觉得,他没有必要骗我。”江海洋语声低沉,“假如他真是叛徒,就该一辈子在你我面前消失。假如他的目标是江野,那就该早早来找我摊牌,孩子越小越容易培养感情,这道理他难道不懂?”
“这种不法狂徒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
瞿仁礼怒气冲冲,“我看你是多年没见你的好兄弟,又心软了!与其有时间去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抓紧时间行动!我告诉你,趁现在这个案子还在我手里,我还压得住,别等过几天上面问起来,我想帮都帮不了你!”
他眼角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朝江海洋瞥去,见江海洋仍不为所动,继续怂恿道:“江野现在上头了,他去过圣恩堂调查宋力的事,是院长打电话告诉我的,是不是也没跟你说?”
江海洋眉心紧拧。
瞿仁礼看在眼里,笑容幸灾乐祸:“看来你这个儿子,也没你想的这么听话!老江,还等什么?真要等哪天江野见了宋力,把亲子鉴定报告扔在你脸上,你才下得了决心吗!”
“三十年前,你也这么着急。”江海洋缓缓道。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透过车窗,定格在车库出口那片狭窄的光亮处,“现场勘查才刚开了个头,弹道分析也没出结果,你就绕过所有环节,硬给宋力扣上了凶手的帽子。
那张逮捕令,是你连夜守在局长家门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求他给你批下来的。你说不能让一晨白白牺牲,为了弟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讨个说法。
那现在呢?
现在又是什么原因?和圣恩福利院保持这么密切的联系,一得知宋力还活着的消息,立刻如坐针毡。你把江野择出去,不让他参加行动,这我理解。
那洛天呢?放着刑警队的精兵强将不用,反倒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我这个已经退休的老人推出来,巴不得宋力能在我手上再死一次?
老瞿,为什么不按正规程序调查?你到底在怕什么?”
说到这,江海洋终于抬眸。
目光如炬锁在瞿仁礼身上,仿佛要将他灵魂洞穿!
“是宋力手上有你的把柄?还是你怕宋力活着,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