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过了,来过了!”
邵婉仪抢着回答,声音里满是孩子般的雀跃,江野想拦都来不及——
她自顾自地离开饭桌,翻箱倒柜把苏珏送的礼物一件件捧出来献宝:“小原你看,这澳洲的蜂蜜,还有皮毛一体的雪地靴,都是苏医生送的……苏医生可真是个好姑娘呐,这么多年了一直记得我们!”
“妈!咱先吃饭,礼物待会儿再看,啊?”江野连忙上前,不安地看着江原的脸色,半哄半劝地想把她拉回桌。
“每次都是她多管闲事!”
江原气得脸色发白,啪的把筷子摔在桌上。
“怪她?这么大的事,你都敢瞒着我们!”江海洋大声吼道,强行压抑的担忧、恐惧和被蒙蔽的愤怒都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要不是苏医生,你是不是打算瞒我们一辈子!瞒到你这身子骨彻底垮掉为止!”
“对!”
父子俩都站了起来,隔着餐桌,仿佛两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
饭菜的热气早已散尽,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寒意。
“其实不光是这点——”
再开口时,江海洋的声音已低了下去,汹涌的怒气在爱面前变得不堪一击。他肩膀微塌,嘴唇颤抖,泛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儿子,仿佛想穿透那身坚硬的躯壳,看清楚躲在里面的、伤痕累累的灵魂。
“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憋着,一直就想问你……当初,要不是她偷偷拿了你的血样去做亲子鉴定,你是不是压根就没打算让我们知道?没打算告诉我们,你还活着?”
“没错!”
“为什么!”江海洋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嘶吼,“为什么不让我们知道?让我们永远都活在失去你的痛苦里,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他不明白,他还要怎么做才能治愈那颗病入膏肓的心?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江原死了会更好,对所有人都好——现在也是。”
江原道,冷得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他看见了江海洋眼里的伤心欲绝,嘴角轻轻一扯。
接着,缓缓俯身,拥抱住邵婉仪,用自己冰冷的脸颊贴了贴她的脸颊:“妈,我还有事,今天就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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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车祸那次就死了呢?
如果被扔进大海以后,立刻被海浪冲走,没能被救起来呢?
生命在那个时刻终结,会不会对大家都比较好?
父母不必再面对一个满身污点的儿子,江野也说不定早就和心爱的女孩儿结婚,不必被指指点点。
江原心里盘恒着这个念头,凭一腔悍勇,一瘸一拐地向地铁站走去。
街边,路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商铺的玻璃窗三三两两倒映着回家的人——穿校服的女孩啃着烤肠,上班族脚步匆匆,边走边打着电话。
可其实我也那么怕死。
每次濒临死亡的时候我都怕得要命,我怕让苦难重重的母亲再度伤心欲绝,也怕让父亲和江野知道了,会加重他们的负罪感。
江原在十字路口停住脚步,抬起头,仰望灯影霓虹的城市天空。
这破破烂烂的人生,我到底该拿它怎么办才好?为什么我总是一边痛恨它,一边却还恋恋不舍?
手机响起来,是养老院电话。
与此同时,江野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哥!总算、总算赶上了……”
江野故意气喘吁吁,撑着膝盖大口喘气,“不说腿不好吗?你这跑得也太快了……”
江原没接电话,屏幕的光被他摁灭在掌心,手机揣回口袋里。
“给!”江野对刚才的不快只字不提,没事儿人似的把沉沉一大袋子东西塞到江原手里,“三峡的苕酥、云雾茶,还有这个——”
他特意提了一嘴,“苏医生带给你的麦卡卢蜂蜜,15+的,我网上查过了,这玩意儿提升免疫力效果最顶!就这么一小罐,啧啧,小一千……”
“为什么分手?”
江原的话如同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撕开江野努力维持的和平假象。
江野脸上的笑容僵住:“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好好的要和女朋友分手!也是因为我吗!”江原脸色苍白,却咄咄逼人,“因为苏珏告诉你,说我这身病是车祸的后遗症!所以你内疚了,你想用分手来证明,你坚决地站在我这一边,不论如何都不会抛弃我!”
“哥……”
“我问你是不是!”
“是!但原因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野被逼急了,被迫抬高声音希望能压过他,让他冷静下来,“你也不该瞒着我们。是,我们都很难过,爸还偷偷哭了……
可那不是内疚!是心疼!是亲人之间最本能的爱和关心!就算你的病跟车祸什么关系都没有,就是你自己倒霉得的,我们也照样会这样——担心你,心疼你,你到底懂不懂?”
江原喉结滚动一下,没做声。
从小颠沛流离,让对江野所描绘的那种情感,陌生得就像在听一门异国语言。
“至于分手,我其实已经想了很久了。”
江野退后两步,把袋子轻轻放在地上。掏出烟盒,磕出一根来点燃。橘色的火苗在指间明灭,他低头深吸一口,又下意识地挥手,驱散飘向江原的烟雾。
“我喜欢她,但我必须在她和家人之间做出选择。”
江野声音哑涩,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现在就叽叽歪歪的,以后结了婚,肯定更多风言风语。我不想和她吵架,可我也做不到为了她就忍气吞声。”
缭绕的烟雾柔化了江野硬朗的侧脸线条,竟显出几分平常少有的孩子气,“我想过了,到时候要有人敢蛐蛐你,我肯定掀桌子——与其将来闹得灰头土脸,还不如现在就分,长痛不如短痛……”
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进江原冰封的胸腔,他别开脸,声音却依旧冷硬:“没必要,她是要跟你过日子的,我又不能跟你过一辈子。”
“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后悔。”
江野哂笑一声,转过身,面朝着车流不息的马路,弹了弹烟灰。
夜风吹动他额前碎发,露出清晰的眉骨轮廓。
“哥,你是不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里的分量?我们也就算了,苏医生等了你那么多年,你都没句好话给人家,不是我说,你也太铁石心肠了吧。”
江原心中蓦然一动。
口袋里,手机再度响起,还是院长打来的:
“小江啊,方便说话不?有个事儿想拜托你。”
“您说。”
“那天来的苏总,听说跟你是老相识。帮院长打听打听,投资的事儿她考虑得怎么样了?”
江原有一丝为难:“这个,您不能自己问她吗?”
“嗨!我要问得出来,那我还找你?”院长是个实在人,也不跟他绕弯子,“小江,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认识这么尊大佛还屈尊在我这儿打工?得,我也不跟你废话了,苏总在春山,不光考察了我们院,还有另外两家别的养老院,能不能拿到这第一桶金,就看你的了!”
“院长……”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苏总下榻的酒店房间号我发你手机上了,她明天一早的飞机回澳洲,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