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克如同孩子般蜷缩躺在床上,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被子将脖颈以下的地方全部盖住,感受着满满的安全感。
在这种全身心放松的状态下,蒙克却始终无法让自己安睡,他最近神经太过紧绷,这时依旧是强撑着眼皮睁开。
“贝拉……如果能够再次回到堪萨斯城,我真想和你们去森林中露营。”
“每年有夏令营时,我都因为经营旅馆没能参加,我的人生中错过了太多该有的时刻,我实在是太累了……”
邵竹雨滑动着手指,对着蒙克脸上轻轻一挥,他便眼皮缓缓合上,床垫再次凹陷下去。
在上一幅画《奥迪的世界》中,画家比尔用自己的眼睛和恶魔做了交换,他能够明显感知到痛苦,也能够通过画笔将痛苦描绘出来。
邵竹雨知道蒙克内心最深处的痛苦来源于童年时的阴影,她虽是有些不忍心,却依旧操控着梦境,将蒙克带回到多年前。
梦里,蒙克通过上帝视角再次走进到那栋二层小洋楼中,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官如此清楚,周遭所有的痛苦都在无限放大着。
“该死的!医生到底什么时候才来?他要是再不来,人就该断气了!”
“你们赶紧去催促,为什么今天非要是个大雨天,为什么我们的克里斯蒂还要受到这样的痛苦折磨!”
将双手贴在门口太阳穴边的邵竹雨眉头再次蹙起,她惊讶的发现蒙克内心中最痛苦的存在竟然不是约瑟芬太太离世时的场景。
他在梦里回到了姐姐克里斯蒂患肺结核即将去世的那一年,正值花季的克里斯蒂长得十分肤白貌美。
她的命运如同母亲约瑟芬太太那般,莫名其妙感染上了肺结核病症,而后长期静心休养,几乎很少有离开家门的时候。
在快要去世的那年,克里斯蒂肺结核症状已经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她每天在家庭旅馆中最多只能帮忙打扫下卫生,上下楼都显得极为困难。
她时常有咳血的症状出现,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只能吃流食,克里斯蒂担心因此会影响旅馆的生意,便长期住在阁楼处,四下无人时才下楼来帮忙。
如果家庭旅馆的经营中缺少了她,蒙克都不敢想象一家人的生计将如何维持,克里斯蒂的存在不仅仅在于操劳家务,而在于她是家里的精神主心骨。
邵竹雨跟随着蒙克在梦中的视角,看见了许多不为人知的故事,克里斯蒂这次发病没忍住将鲜血吐满了床单。
她捧着胸口剧烈咳嗽个没完,好几次都险些喘不过气来,艳红鲜血更是将她那张雪白小脸衬托的格外惨白。
时常照顾克里斯蒂的护工得知消息后匆匆赶来帮忙,当看见她的情况如此危急后,随即便让人去请医生过来。
蒙克在大人们的惊慌失措中,一步一步迈向克里斯蒂的房间内,还没来得及走近便被护工一把抱了出去。
“我亲爱的小蒙克,你赶紧回房间里呆着去,我们的克里斯蒂会好起来的,上帝是不忍心将她带去天国的!”
护工双眼爬满红血丝,眼眶内早已有晶莹泪花涌动,她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还要疼爱克里斯蒂,无法忍受这个如同自己女儿般的姑娘离开人世。
蒙克彼时已是半大孩子,在经历过母亲的离去后,对很多事情有了不一样的见解,至于死亡更仿佛是惺忪平常的事情。
医生赶到时,克里斯蒂早已因为咳血而昏死过去,他为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检查过身体后,又是摇头对护工低声说了几句。
“她的身体情况已经到了非常糟糕的地步,我没办法对她进行医治,你们如果真的不愿意放弃,可以将她送到更大的医院去。”
“但路途颠簸遥远,这可怜的姑娘或许经受不住这样的折腾,你们大家最好想清楚是否要继续治疗。”
医生这话说的委婉,护工等人听在心里却是明白克里斯蒂已是时日无多,几人抱头痛哭成一团,却又不敢在蒙克面前显露出情绪。
亲戚朋友得知克里斯蒂的近况后,很快便一一赶到堪萨斯城,他们没有征求蒙克的同意,用被子裹住克里斯蒂的身体,连夜将她带去了教堂中。
在教堂里整夜的祈祷后,克里斯蒂的情况略微有所好转,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上帝神迹显灵,她将会在长期以往的祷告礼中渐渐好起来。
在第二天,克里斯蒂便被他们从教堂中送回了家里,同时带回来的不是药物,而是一坛据称能够清热解毒,去除褥疮的法水。
蒙克半趴在门缝边,看见亲戚朋友们用法水一点点擦拭着克里斯蒂的额头处,又用勺子将水灌进到她的嘴缝里。
如此动作每天都要重复多遍,到后期时,他们连药也不再给克里斯蒂吃下,只是众多人围绕着她低声做祷告。
蒙克年纪虽小,却也被人拉着参与到这场信念组成的治疗中,他数次站在低矮昏暗的房间内,被人强迫着念念有词。
如此枯燥而又恐怖的行为,使得蒙克对于那间小阁楼产生了浓重的厌倦感,他好几次半眯着眼睛斜瞟众人,看见他们脸上表情是那样的麻木漂浮,又是那样的愚钝不堪。
蒙克在克里斯蒂即将去世的半个月前曾经去找过医生,他苦苦哀求医生救救姐姐,谁知医生也在多次诊治中感染上肺结核,不日便会前往外地就医。
当蒙克带着满心失望回到家中后,却意外发现克里斯蒂竟然奇迹般地坐了起来,她面容恬静地靠坐在床头处。
“蒙克,我们的小蒙克……我醒来后一直在找你,你刚刚去哪里了?”
克里斯蒂的轻声喊叫,险些让蒙克哭出声来,在两个孩子长期为伴的岁月中,就只有这个姐姐能够让他感知到安全感。
邵竹雨通过蒙克的梦境看见这一幕,而后忽然感觉到手背发凉,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正在缓缓流下。
于昏暗幽静的房间中,邵竹雨看见蒙克哭得像个孩子般,他身体剧烈抖动着,嘴里还在低声念叨:“克里斯蒂……我的灵魂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