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此刻正和青云在另外一间病房里怒目而视。
青云依稀记得,她刚刚还在第二人民医院的病床上,抚摸着几个月不曾见面的小苛秀美的头发,怎么一睁开眼睛,突然就到了另一个陌生的环境?
虽然说这里也是医院,可是没有了小苛,没有了送她去诊所的大姐,只有让她恐惧、让她厌恶、让她仇恨的老六。看来她还是没有逃出他的掌心。
“小苛呢,她怎么能一走了之,好不容易才见到,她为啥不再等等,等我醒过来见一面,我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她讲啊!”青云头上的血管突突乱跳,她感到头痛欲裂,浑身无力。
几个月来,她一直被老六关在那个单元房里,连门儿都没有迈出去,与外界几乎断绝了交流,现在她感到自己已经丧失了语言功能。
那天“逃”出老六的手掌之后,青云就像一只逃离了鸟笼的小鸟,自由地乘坐公交车穿行在滨海的大街上。街边的行道绿化树、鲜花、路灯是那样亲切,行色匆忙的男女老少是那样和蔼,林林总总的商店琳琅满目的商品是那样精致,这才是真实的生活!哪怕没有钱,哪怕做街头的乞丐,都比她现在过的日子要强上千百倍。
可是,她纵然是三头六臂的孙悟空,翻上多少个十万八千里,终究还是没有逃出这个让她恨不得掐死的老六的魔爪。
“为什么要跑?离开我你怎么活?”老六一改往日蛮横的表情,压低了声音轻轻地问青云。
青云毫无表情地直视着老六的眼睛,说:“你还要把我关多长时间?我是人,不是动物,我要过像人一样的生活!”
老六想抚摸她的手,她立即往后缩回去。他无奈地说:“青云,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对你现在的确是真心的。那天知道孩子没保住,我差点哭背过气去。”
青云瞪着眼睛望着他,一句话也不想和他再说。
老六却丝毫不理会她的表情,自顾自地接着说:“你不知道,我从小野惯了,爸妈也管不了我,在社会上混了这么多年,兄弟一大把,但是知疼知热的女人却没有一个,转来转去,我还是觉得你不错,咱俩就凑在一块儿过日子吧。青云,在滨海这个地方,你哥我还是有些能力的,只要你跟我好好的,不仅吃穿不愁,而且哥一定会让你做一个光鲜体面的女人。”
说着,老六从衣服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红丝绒盒子,打开之后,是一枚闪闪发光的红宝石戒指。他把盒子放在青云面前,说:“青云,哥想让你做我的女人,哥想娶你,你能答应吗?”
青云的脸色一下变得铁青,她怒视着老六,绝望地说:“你,害我害得还不够吗?你还想让我一辈子生活在你带给我的阴影里?还要我天天看到你!不,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你明白吗?我恨你,你知道不知道!”
老六说:“我知道,而且心里像明镜儿一样清楚。但是,青云,你现在已经落到了我手里,你还有啥办法?你就是逃到天边,我也会把你找回来。我就是一张狗皮膏药,今天贴在你身上就别想揭利它,否则会生生地扯下你一层皮肉来。不信,你就试试看!”
青云的眼泪流下来了,她坚决地说:“你,已经彻底毁了我,如果实在不能逃开你的控制,那我宁愿自己去死!”
听到青云这话,老六并不陌生,他一点儿也不害怕,他笑着说:“听着,我对你一片真心,你可要好好想清楚。你现在这副模样,谁还能要你?谁还敢要你?说句不好听的,滨海混社会的,谁都要给我老六几分薄面,你走出这道门,没有一个人敢收留你。抛开过去向前看,你我柳暗花明,如果你执意活在过去,执意放大我们之间的仇恨,吃亏的不仅是你,还有你的家里人,你信不信我能做出来?”
青云真的绝望了。她把头埋在枕头上,无声地哭泣。在生命里遇到什么人,就是你此生的命运,为什么不遇到一个好人,偏偏遇到老六这样的恶魔?
老六走过来靠近青云的耳边说:“你想死?好呵,你现在马上去死,我明天就安排人回你家,告诉你爹娘你的滨海是个窑子里的烂货,我看你爹娘在你们那个地方还能不能活下去?”
青云听到他这么说,哭得更狠了。
看到青云不断抖动的肩膀和痛彻心菲的哭泣,老六心里也有些不忍,他想拉她起来,但她一甩手,不让他动自己。
无奈之下,老六说:“我的好妹子,听哥一句话,哥对你,如今是霸王请客——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那又何苦这么拗着,你和我,咱们冰糖煮黄莲——同甘共苦,多好的事儿,是吧?别再非得去撞南墙了!我把话放到这儿,哥心里就你一个,日后绝对在家里打个板儿,把你像菩萨一样供起来。”
老六滔滔不绝地说着,好像要掏心掏肺,一心只想让青云了解他的一片真心。
脑子里纷乱如麻的青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她不想让他把自己当菩萨,更不想让他供起来,她只想回她无忧无虑的青春年华,只想开开心心简简单单地度过每一天!
终于,她哭累了,无力地盯着眼前雪白的被单,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句话也不想说。
外面有人敲门,进来的是准备抽血做检查的护士。
她轻声说:“3床,准备抽血。”
青云这才翻身坐起来,平躺在床上伸出了胳膊。
粗而长的针头扎进了她的静脉,一股稍稍发黑的血涌进了针管,不一会儿就抽了满满一管子。
“这里是哪儿啊?”等护士抽完血,青云小声问了一句。
护士说:“你住院呢,怎么能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滨海中心医院戒毒康复中心。你家里人没告诉你吗?”
青云抬头冷冷地看了老六一眼。
护士出去了。老六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他点着头说:“是的,来这里是必须的。哥以前对不住你,给你打了不该打的针,哥现在要把你体内的毒逼出来,还你一个健康的身体,将来好给哥生一个胖儿子。你漂亮,我威武,生出的儿子一定是个优良品种!”
青云恼怒地皱起眉头,转过脸不愿意搭理他。
刚才抽血的时候,戒指被老六拣了起来。现在,他又快步走过来,举着盒子对青云说:“这个,是哥的一点心意,极品红宝石,是哥千挑万选才定下来的,也花了小十万元呢,你可别给哥扔了!告诉你,哥是个粗人,绝对不会给女人下跪求婚,但今天,就算哥向你正式求婚了。这个东西先放你这里,你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我真心把你当宝贝,我敢保证,你今后再也遇不到像哥一样对你掏心扒肺的男人了,而且,只要咱俩结了婚,我肯定会为了你和儿子,改掉你看不上的那些个臭脾气和烂毛病!你睡一会儿吧,小四在门口,要啥东西就让他去买。哥还有事,先忙一会儿,完事儿了就过来陪你!”
青云没有理会老六放在床头柜上的红盒子,看着他微笑着准备离开病房,她闭上眼睛,重新思考自己日后的打算。
在外面跑了一天的小苛和杏芳,筋疲力尽地回到了出租屋。小苛不顾自己累得东倒西歪,快步走到阳台,去看挂在那里的两只小仓鼠,它们仍是那么活泼可爱,不知疲倦地蹬着竹笼子,永无休止地往前跑。
匆匆洗漱完毕的杏芳看到她在仓鼠笼子前发呆,就问小苛:“你这几个月,你一直都没有华明的消息吗?”
小苛摇摇头:“一点儿信息都没有,就好像从人间蒸发掉了。我有时候想,也许,华明就是一个影子,莫名其妙地飘过来,又莫名其妙地飘走了,并没有真实地存在过。有时候又想,可能他真的是一个富二代,我们只见了几次面,他对我能有什么深情厚谊?如今也许是他嫌弃我出身低微,就不再联系我了吧。”
杏芳安慰她说:“没事儿,就算他是个影子,我可以做证,他真的在你的生活里哭过笑过闹过,他也确实深深地爱过你,这就足够了。人,就是一段一段地活,活到哪个阶段就会碰到不相同的人,等真正那个真命天子出现了,你才会和他一起嘻笑怒骂、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然后共同完成人生走向终点。”
小苛大睁眼睛,不相信地望着杏芳,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你啥时候也学会这些大道理了?”
杏芳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我现在每周都坚持去上课,这段话是我们的社会学老师和我们闲聊时讲的,原话更精彩,我只记住了这几句。真的,我觉得像我们这个年龄,的确应该好好地读书学习。命运对我们确实不公平,但你自己的抗争才有可能改变这种不公平。你看,滨海这么多大学,里面走出来的学生,不是都和我们一样年纪的年轻人吗?他们整天都在学,在进步,那我们也不能示弱,更不能甘愿被淘汰,等将来年纪再大一些,到了成家养子的年龄,想学也没精力了。”
小苛赞同地说:“是呵,我们是一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小渣滓,对社会没有危害,但也没有贡献。不过,你一定会完成我们的心愿,你和二牛先盘下那个饭店,我抽空去给你们打工,将来有了钱,我们再开一个店,这样越滚越大,不光能赚钱,也能帮一些像我们这样从小地方走出来的打工族。”
杏芳高兴地说:“那可太好了,我就想让你过来,咱们三个一起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