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走廊里已经亮起了灯,刚刚在院子里散步回病房的病人和家属,有五六个人聚集在电梯口,等着从十五楼往下的电梯。
小苛抬头望着墙壁上红色的数字,15,14,13……2,1,电梯门开了,刘大夫和几个人边说话边走了出来。
突然,小苛浑身像被电击了一般,她怔怔地看着刘大夫身后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他?陆子民?那个抛弃了她的母亲,遗弃了她,跟一个香港女人跑了的陆子民?母亲始终舍不得撕掉影集中那个男人的照片,直到她病重、去世,也没有在小苛面前抱怨过他一句。
母亲真的深爱这个男人,哪怕他对她薄情寡意,哪怕他伤害她们母女到那种绝情的地步。他跟着那个学医的女人跑路的时候,小苛才13岁,好像中间打过电话回来,母亲的语气始终很平和,没有哭,更没有闹,还在电话里告诉那个男人她和小苛很好,不用他惦念。
这些年母亲常常对着影集里的男人独自落泪,如果不是有小苛,她可能都撑不了这些年。好几次,夜深时分,小苛在朦胧中听到母亲在跟什么人说话,她悄悄起来扒在门缝看,昏黄的台灯下,母亲对着那个男人的彩色照片,喃喃地说着他们往日的故事。
有人说,被男人伤情伤心伤到透撤心肺的女人,如果不能很快从感情的阴霾中走出来,那种让人痛不欲生的苦闷,终究一天会杀光女人体内所有的健康细胞,患癌的可能性是90%。
果然,母亲在小苛17岁的时候,患了乳腺癌。但她没有告诉小苛,也不去医院治疗。她临终时,哭成泪人的小苛埋怨母亲不早一点告诉她,也不及时治疗,说乳腺癌根本就是可以治愈的,是最不可怕的癌症。
母亲却笑着摇摇头,说,得了那种病,就是上苍要收你去了,不论是什么癌,最后能看到的结果就是财尽人亡。家里本来就不宽余,小苛当时已经上高二,将来还要读大学,她不想给女儿留下沉重的债务。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满脸笑容的男人!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小苛的双眼里冒着愤怒的火焰,她直直地盯着他,捏紧了拳头。
“陆小苛?你回来了?听护士说你今天请假出去了。还没做治疗吧?”刘大夫看到小苛站在电梯口,就跟她打招呼。
陆子民也注意到紧盯着他的这个瘦弱但很美丽的女孩。
陆小苛?她怎么和女儿的名字一样?
陆子民又仔细看了几眼小苛。刘大夫拉了他一把,说:“教授,时间来不及了,他们又打电话催促呢。快点吧。”
被刘大夫拉着往前走的陆子民,回过头又看了小苛一眼,随口问道:“她是你的病人?”
刘大夫说:“是,她是个苦命人,120急救车送来的。哦,回头再说她的事,咱们先走吧,车子就在门口。”
小苛长大了,当初13岁的小女孩,如今已经变得让陆子民不认识了。况且,他那时候的心思全在另外一个女人身上,自己的女儿在他心里根本就没有重量。
坐上汽车的陆子民看着窗外色彩斑斓的霓虹灯,心里竟然有些怀旧,七年了,她们母女还好吧?不过,她们怎么可能在这个城市,她们应该在离这里很远的地方生活。何况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大慨是自己神经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小苛,在原地愣了很久。她记忆中的这个男人,全都是影集里的形像,戴着黑框眼镜,黝黑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眼睛里闪烁着睿智的光,嘴角向上,好像在无意识地笑。
母亲说,他很聪明,是他们那个小县城里的高考理科第二名,他考上了华东医科大学,母亲高兴得好像是她自己考上了一样。他们两家离得很近,从小一起长大,母亲很爱他,他当然也喜欢非常漂亮的母亲,两个人结婚后很幸福,是母亲说的,很幸福!因为他从来没有给母亲发过脾气,他们也从来没有红过脸。他读大学、读硕士,母亲在小县城工作,等他。
等了一年又一年,小苛出生了,小苛会走路了,小苛上小学了,就在小苛考上县里重点初中的那一年,这个男人从小苛和母亲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
七年的时光,在这个男人身上好像没有留下痕迹,他还是像照片上那个样子,母亲说那是儒雅,可是在小苛眼里,却是十足的虚伪和无耻。
电梯在十楼停下了,小苛回到自己的病房,护士过来给她输液,她只是对护士点点头,好像一句话也没有力气说。
仇恨,非常消耗人的体力。她觉得今天这一整天,是她生命里最灰暗的祭日:报警失误、华明失踪、找不到青云肖梅、再次看到陆子民!
陆子民与刘大夫是读医学博士时候的同学。陆子民这次是以港方董事的身份,来滨海与华氏集团谈合作医院医疗器械的购置等问题。谈判很顺利,基本达成了意向,今天下午他抽空来看望老同学,晚上还要参加滨海医学界朋友的聚会。
聚餐结束,大家分手告别后,陆子民问送他回酒店的刘大夫关于小苛的事。
刘大夫说:“这个女孩因为感情的事跳海自杀,可巧被华总相救,当时情况很危险,我们费了很大功夫。华氏集团这次确实很慷慨,他们及时给予资金保障,我们也动用了最先进的手段,才保住了她一条命。”
陆子民又问了一句:“她的本地人吗?”
刘大夫说:“不是,她是来这里打工的,当时她处于深度昏迷,也是这几天才完全清醒过来。我还没有过问护士对她具体籍贯等方面的记录情况。”
陆子民眼前又浮现出小苛瞪着他的那双大眼睛。但是女儿倒底长什么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有些模糊了。不可能是她,她现在应该上大学了,最差也应该在他们老家那个省会城市上大学,绝对不可能在这里打工度日。
人生如戏,他认为自己当初背弃了那段婚姻,对于今天取得的医学成就来讲,是相当值得的。男人总不能一辈子委屈求全毫无建树,出来进去只围绕一个小家庭转圈子!在他心里,事业、成功、地位,远比一个小县城的女人和她所生的孩子,重要得多。
他这几年已经和她们没有联系了,他乘飞机穿梭于世界各地,各种医学研讨会、专家论坛、疑难手术都等着他,这次又被港方确定为滨海合作医院的董事,他觉得自己又站到了一个新的事业高峰。
而他并不知道,那个被他从心里去除了的女人,已经离开人世整整一年了。
他也不知道,在他的亲生女儿心中,他不再是她的父亲,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衣寇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