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过于激动，嘉美人几乎是不顾仪态地非扑上前，险些让一旁的凳子腿给绊着脚。
她无视锋利的刑具，不管不顾便要帮着若生挣脱开来。
嘉美人毕竟是嫔妃，又是董家的女儿，行刑的监卫们有所顾忌，一个不慎，竟被若生挣脱开一只手。
常顺眼见她已然要失去理智，正想着上前拦着些，“嘉美人……”
不等常顺的手碰到嘉美人，若生的手却先抓住了嘉美人的小臂，因为痛苦，手背上青筋暴起，满是冷汗。
他已然没有力气，手指痉挛着甚至抓不稳，连带着嘉美人的身子都跟着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可无法无天地嘉美人却顷刻间停住了动作，宛如被定在了当场。
她能微弱地感觉到，若生的手指，隔着衣裳在她的手臂上写了一个“不”字。
监卫很快反应过来，将若生重新制劳了。
负责剜眼的监卫踌躇着看向常顺，常顺眼见嘉美人消停了，便点了点头。
“嘉美人是没见过，想离近了……好看的清楚些。”常顺替嘉美人的失状之举寻了由头，笑着看向嘉美人，“嘉美人，您说是吗？”
嘉美人微微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有些沉重地呼吸声，似乎喘不上气，迟迟不发一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若生。
若生此刻望着嘉美人痛到极点的眼神，竟然咧了嘴巴笑了。
嘉美人看着，看着若生张嘴冲她无声地口语道：我想看着你。
他已然痛的面无人色，嘴皮子一直在发抖，嘴巴一张一合的时候，还有鲜血顺着唇缝晕开。
可嘉美人读懂了，瞬间红了眼眶，好险才没落下泪来。
她知道若生的意思，他马上就要看不见了，想在最后的时刻，看着她。
希望最后看见的，是她的脸。
嘉美人快速地眨了眨眼睛，逼回了眼泪，冲着若生，勾起了嘴角，露出一个僵硬、苦涩到极点的笑容。
行刑的监卫发现，这一回撑开若生的眼皮十分轻松，若生一直睁着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嘉美人的方向。
嘉美人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心上人，那只如同盛满皓月清风的眼瞳里，印着一个小小的自己。
随后寒光投射到其中，一个锐利的、倒三角的高光闪过。
如同天湖一般清澈的眼眸，瞬间被鲜血浸透。
从黑曜石一般地瞳孔起，迅速蔓延至眼白。
猩红的血液如小溪一般，蜿蜒着从眼眶中涌出，染红了若生白皙干净的脸颊。
而后……那颗黯淡无光的眼珠便落在了脏污的托盘上，慢悠悠地滚了两圈。
自始至终，若生的眼睛，都没有离开她……哪怕一瞬。
嘉美人压下喉咙里的嘶声，极力镇定道：“常大总管说的对，甚是稀奇。”
“嘉美人高兴就好。”常顺只当一无所觉。
绿凝这会儿也缓过神来，赶紧上前扶着嘉美人，身上顿时一沉。嘉美人几乎站不住，得倚靠着绿凝才维持着。
嘉美人的眼睛盯着那盛了眼珠的托盘，喉结艰难地动了动，转头故作性味道：“我还从未见过人的眼珠子呢，不知……这……”
似乎难以说出后面的字句。
“这‘妖僧’的一双眼，能否赠与我把玩？”嘉美人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在场的人大多看不见嘉美人的神色，只听着这话，都不免起了身白毛汗。
早知嘉美人心狠手辣、脾气不好，如今对这样的血腥场面都面不改色，实在是令人不适。
“难得嘉美人喜欢。”常顺呵呵一笑，一边说，一边挥手叫监卫们继续下一道刑罚。
伴随着若生再一次痛苦到令人胆寒的哀嚎，常顺的声音平和自如，“只可惜奴才还得去陛下跟前复命，让陛下过过眼。”
“这样吧……一会儿奴才替您跟陛下提一提此事，陛下看重，嘉美人，估摸不会不答应。”
“到时候……奴才再给您送去重华宫。”常顺不动声色地看着嘉美人随着若生每一次痛呼而颤抖，“如何？”
“多谢常大总管。”嘉美人的声音很轻，似乎没什么力气了。
常顺体贴道：“奴才晓得美人您喜欢新鲜玩意，可这后头还有三项大刑呢！不如……您且回去歇着，待他们收拾干净了，您再来礼佛？”
绿凝直观地感受到，嘉美人抓的她的小臂生疼，长长的指甲几乎能隔着衣裳掐进她的肉里。
嘉美人的胸腔起伏不定，呆愣愣地看向若生，她的心排斥着哪怕在这里多待一秒，可她不想离开他。
许是察觉到了嘉美人的视线，大汗淋漓地若生有些仓皇地四处转头，可惜他再也看不见了。
最终在极度的痛苦之中，若生嘶吼道：“走！走！走！”
嘉美人被骇地哆嗦了两下，常顺见状又是一脚。
这一脚下去，踹的嘉美人再也待不住了，她半撑着绿凝的手臂，脚步匆匆朝外走去。
绿凝几乎要跟不上嘉美人的脚步，禁不住一路小跑起来。
可转过了一个转角，嘉美人却又骤然停住了，伸手扶住了墙壁，近乎脱力地靠在墙面。
东间的惨叫声在这里依然能听见，一声一声地垂在嘉美人的心脏上。
她不得已，用另一只手重重地按在自己的心口，眼睛红的简直要滴出血来，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绿凝这才发现，嘉美人的欣长的指甲都翘起来半边，鲜血浸透了甲沟，再低头看自己的衣袖上，果然染上了斑斑血迹。
绿凝稳了稳心神，顺着嘉美人的心意，低声劝道：“主子，若生师傅是不想让您瞧着难过，这才让您走的……”
“我知道……我知道……”嘉美人仰头靠着墙壁，一声声喃喃重复着。
每一句，似乎都有不同的意思。
绿凝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心翼翼虚扶着嘉美人，只管展露她的忠心不二。
嘉美人喃喃半晌，终于，里头的动静突然小了。
嘉美人却猛地一颤，又是一大滴泪珠滚落下来，沾湿了她的衣襟。
她知道，这是已经行了断舌之刑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声低沉到听不大清的话之后，嘉美人伸出手，迅速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杆，“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