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允辛冷硬的脸色终究是在恽河灵的诚恳请求下溶解,他虽没有说话,但却向一旁的常顺点了点头。
常顺躬身退下,恽河灵眼巴巴地看着常顺离去的背影,张福看着背脊有些佝偻的恽河灵,上前宽慰,“将军放心,陛下最是仁善,对您这样重情重义又有本事的更是高看三分。”
张福说着,和几个南苍人一同将他搀起,“进了宫的人都是千查万审过的,什么来路内宫局都有记档,不消一炷香便可找出来的,您可别急坏了身子。”
要不说张福怎么能坐到今天这位置,当真是想主子之未想,急主子之急。单允辛可没想事还没办成,就先把这最能说上话的人给急坏了,毕竟恽河灵却是年纪大了些,不禁吓。
恽河灵这才勉勉强强地站起身,却也不肯坐,就巴巴地等着。
至于那些来收拾的侍卫们,这会儿是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还是尤听容拿了主意,“含元殿前,留着这场面做什么?还不赶紧先搬了出去放着,至于如何处置,等陛下吩咐。”
这也是,好好的庆功宴,叫与宴众人对着个人头怎么吃的下。
很快,殿中就被收拾的干干净净,换了新的地毯,用熏香熏过,只能闻到淡淡的馨香,掩去了浓重的血腥味。
单允辛等人也坐回了高台,至于单弋佽,则依照尤听容的吩咐,暂且同单弋安一道回了坤宁宫。
整个含元殿恢复了奢华宁静,丝竹之声悦耳动听,只是众人再没了饮酒作乐的兴致,一个个看着殿中的舞女两眼发直,都是一副神思不定的模样。
不过很快,一切的疑问都指向了众人猜疑的方向,内宫局的记档由总管刘复亲手送到了恽河灵手上。
在看到若生正好与小王孙年岁相符,且是佛法大师安隐在战火纷飞中收养的战乱孤儿之时,恽河灵的脸上的神情极其复杂,种种线索将他指向了一个唯一的答案。
若生就是申宏义的嫡子,当年那场无妄之灾,或许是殿下手下的将士们拼命突围,护送这个尚在襁褓的孩子逃出生天,可谁能想到……
当年侥幸逃生的小王孙,竟然用这样羞耻、痛苦的方式,死在了异国他乡,死在了他恽河灵的眼皮子底下。
只差一点点……只要早那么一点点,他早一点发现这枚木珠,或许……
不过此刻容不下他追忆过往,残酷复杂的现实在等着他,若生死了,可若生与嘉嫔通奸而生的单弋佽又该如何是好?
单允辛手执酒樽,慢悠悠地饮下了清冽的酒水,冷漠而从容地看着底下凑在一团小声议论的南苍人,巨大的网已经张开,只待猎物进入。
这场宴会,就在主客皆是难熬的气氛中收场,众人怀着满腔的猜疑,迫不及待地出了宫。
单允辛和尤听容一同离场,正要来牵尤听容上轿,却被她躲开,“陛下政务繁忙,臣妾还要去看孩子们,就不陪了。”
单允辛一愣,以为她因为安儿受伤而生气,压低声音道:“朕收着劲呢,再说了,朕也没料到,安儿会冲出来……”
“臣妾知道。”尤听容知道他收着劲,也知道他是为了整个朔国作筹谋,就是因为全都知道,她心中才会不自在。
任何一个人,在这样的大局之下,都只有成为牺牲品的结果,而这个结果,她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尤听容不想意气用事,她定了定心,伸手拉住了单允辛,抬头望着他,“臣妾到底是看着他长大的,往后可能也看不着了,陛下就让臣妾给他留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吧。”
“至于您……”尤听容顿了顿,“恽河灵早晚会想明白利害的,和谈桌上,咱们又添了一重砝码,要怎么用,陛下也该拿个章程。”
单允辛见她确实没有怪自己的意思,这才点了点头,目送着她的轿辇远去,这才转身离开。
坤宁宫中,尤听容一进殿就听到了单遐甘抽抽搭搭的说话声,待进殿,便见软榻上已经挤满了,不止是三个孩子抱着一块,就连大大小小的四只狗也挨在一旁、
单遐甘紧紧地搂着两个哥哥的手臂,一边抽噎,一边跟自己的小狗说起父皇的坏话,那小狗也配合,她说一句,它就“呜呜”叫两声。
单弋安忍着手上的疼痛,已经被妹妹持续小半个时辰的哭声给吵木了,已然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
至于单弋佽,尽管被一个有一个的“真相”冲击的混乱不堪,此时也顾不得多想,只得紧着眼前娇娇软软的妹妹。
一边替她沾去脸上的泪渍,一边拍着她的后背,防止她噎着。
尤听容看着这架势,庆幸方才拦着没让单允辛跟着来,否则只怕那个父皇心都要被小棉袄给戳痛了。
懒洋洋团在一旁的云墨闻到了尤听容的味道,尾巴摇的起劲,抬起了头,朝着尤听容的方向轻声的叫唤。
孩子们跟着抬头,看到了尤听容,单遐甘眼前一亮,可算放过了两个哥哥,大张着手臂要母后抱。
单弋安也笑着唤了声母后,唯独单弋佽,脸上有些难堪,嘴巴张了张,最终下地恭恭敬敬地唤了声,“皇后娘娘金安。”
尤听容有些吃力地抱稳了单遐甘,对单弋佽笑了笑,“没有外人,不必多礼。”
单遐甘已经七岁了,她抱一会儿就抱不住了,将人放在地上,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单遐甘已经开始揉眼睛了,今日哭闹一通,她早就累了。
尤听容原本想跟他说两句话,可看着单弋佽不自在的模样,知道这时候让他自己安静地待一会对他才是最好的放松,便将单遐甘的手递到了他手边,“阿佽,你带妹妹去睡一会儿吧,她最喜欢听你给她讲故事了。”
单弋佽有些诧异地看了眼神色温和的尤听容,迟疑片刻才牵住了单遐甘的手,沉默地往外走。
才走了两步,尤听容开口叫住了他,“阿佽,有一句话,我怕今日不说,往后就没有机会了。”
“我要告诉你,今日之后,或许父皇不再是父皇,母后也做不了你的母后,但……”这是尤听容唯一能跟他保证的,“安儿和甜甜,永远把你当做亲哥哥,这是做不得假的。”
无论今日还是以后,他们兄弟之间,都可以互为仪仗,他还有退路。
单弋佽听着尤听容温柔的声音,胸腔满是酸胀,一阵湿意模糊了视线,他不敢回头。
好不容易才压下喉咙的粗哑,故作轻松道:“娘娘放心,娘娘的一字一句阿佽都记下了。”
铭刻于心,永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