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背甲。
他终于明白,陆渊不是在抗旨。
他是在掀桌子!
是将皇帝那盆想要扣下来的,名为“谋逆”的脏水,当着所有人的面,直接泼了回去!
陆渊没有再看他,而是转身,面向了周围所有能听见他说话的人,禁军、卫玄、府邸管事,甚至是一些远远探头探脑的百姓。
他的话,掷地有声。
“此案,必须交由刑部,三法司会审,昭告天下!”
“其一,彻查昆仑阁为何敢在天子脚下,当街行刺,截杀功臣!他们的雇主是谁?背后还有谁?必须挖出来,斩草除根!”
“其二,还我定国侯府这十几位惨死当场的护卫一个公道!他们是英雄,不是凶徒!他们的血,不能白流!”
“其三,给我七皇子殿下一个交代!刺客在他府邸别院行凶未遂,又在他府邸门前截杀恩人,这是对皇室颜面的公然践踏!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皇家威严何在?”
一连三问,如三道惊雷,在长街上空炸响。
句句在理,字字如刀!
将整个事件的性质,从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当街械斗”,死死地钉在了“刺客猖獗,构陷忠良,挑衅皇权”的铁案上!
卫玄呆呆地看着陆渊的背影,原本的担忧和错愕,此刻已经化为了深深的震撼。
他本以为自己刚才那番“义士斗刺客”的言论,已经是破局的妙手。
可跟陆渊这番操作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位定国侯,根本就没想过要去“解释”。
他直接把整个棋盘的规则,都给改了!
“这三条,你来告诉本侯。”
陆渊转过头,重新盯住了那名已经彻底懵掉的禁军将领。
“哪一条,他大理寺,审得了?”
禁军将领的嘴唇哆嗦着,面甲之下的脸,早已血色全无。
审不了。
一条都审不了!
大理寺是密审,是诏狱,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处理那些不能放到台面上的事情。
而陆渊提出的这三条,条条都要求公开,要求透明,要求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这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他若是现在还敢提“大理寺”三个字,就等同于承认,陛下就是想搞黑箱操作,就是想屈打成招,就是想把这盆脏水强行泼给功臣和皇子!
这个责任,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担不起!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那名禁军将领在原地僵持了足足几十个呼吸,终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然垂下了肩膀。
他嘶哑地发出指令。
“所有人,原地驻守!”
“将现场彻底封锁,一草一木不得移动!”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陆渊,那其中混杂着畏惧,不甘,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本将,亲自入宫,面呈陛下!”
说完,他不再停留,翻身上马,带着两名亲卫,朝着皇宫的方向,绝尘而去。
危机,暂时解除了。
林铮和幸存的几名黑甲卫,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若不是靠着一口气强撑着,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陆渊没有去安抚他们。
他只是静静地走到了那辆堆放着收缴兵器的推车旁。
他在一堆杂乱的刀剑中,翻找了片刻。
然后,他将那把属于林铮的,刀刃上已经有了好几个缺口,刀身沾满血污的战刀,拿了出来。
他走回到林铮的面前。
那两名原本架着林铮的禁军甲士,下意识地松开了手,敬畏地退到了一旁。
陆渊将那沉重的刀柄,重新塞回到了林铮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中。
“拿着。”
林铮的手指触碰到熟悉的冰冷刀柄,一股热流,猛地涌上眼眶。
“你的刀,还没到该放下来的时候。”
冰冷的刀柄,带着一丝血腥的粘腻,被重新塞回了林铮的右手中。
那份沉甸甸的重量,瞬间驱散了左肩伤口传来的剧痛,也驱散了方才那股深入骨髓的绝望。
“拿着。”
陆渊的话很平淡。
“你的刀,还没到该放下的时候。”
林铮的手指猛地收紧,那熟悉的触感让他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想说些什么,想说属下无能,想说辜负了侯爷的信任。
可喉头滚动了半晌,最终只挤出一个沙哑的字。
“是。”
陆渊没有再看他,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转过身,走向那些或站或坐,满身血污,却依旧死死挺立着的黑甲卫。
他们的兄弟,就躺在不远处的血泊里,身体早已冰冷。
卫玄快步跟了上来,脸上还带着未曾褪去的震撼,他对着陆渊深深一揖。
“侯爷,今日若非您及时赶到,力挽狂澜,我等……”
“卫先生。”
陆渊打断了他,话语里没有丝毫居功的意味。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的行动比话语更快,径直走到一名小腿中刀,正靠着墙壁喘息的黑甲卫身旁,撕下自己常服的一角,不由分说地按在了对方血流不止的伤口上。
那名黑甲卫浑身一震,想要挣扎着站起行礼。
“侯爷,属下……”
“闭嘴,留着力气。”
陆渊的动作很粗暴,但力道却控制得极好,他头也不抬地对卫玄下令。
“七皇子府,应该有常备的太医和金疮药吧。”
卫玄一愣,立刻反应过来。
“有!有!我立刻去请!”
“不止。”陆渊继续道,“把最好的伤药都拿出来。我定国侯府的人,今日是为了护卫皇子府挂的彩,流的血。这笔账,殿下不能不认。”
这话说得直白无比,甚至有些不客气。
但卫玄听在耳中,非但没有半分不快,心中反而一定。
陆渊这是在将双方的利益,用最直接的方式,彻底捆绑在一起。
从今往后,定国侯府的荣辱,就是七皇子府的荣辱。定国侯府的敌人,就是七皇子府的敌人。
“侯爷放心!”卫玄郑重地再次行礼,“卫玄明白!殿下绝不会亏待任何一位为皇子府流血的英雄!”
他说完,便急匆匆地跑回府邸,亲自去安排医者和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