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与王铁林站在官衙前的空地上,面前稀稀拉拉站着那五十号人。
只粗略扫了一眼,陈平安的心就沉了下去。
周文彬和赵天成嘴上说得好听,调给他二十名捕快,三十名巡防兵,可眼前这些人,别说擒贼缉盗,怕是连日常操练都难以坚持。
站在前排的几个捕快,面色蜡黄,眼窝深陷,官服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
中间那几个,更是连站直都费劲,不住地微微喘息,额上竟已见了虚汗。
后面的巡防兵更是惨不忍睹,高矮胖瘦不一,倒是一致的虚,像被掏空身体一样。
手中的兵刃也多是陈旧不堪,甚至有些都生了锈斑。
本来只给五十个人就是杯水车薪,现在还全是这种货色……
王铁林看得心头火起,凑近陈平安耳边,压着嗓子怒道。
“大人,这…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货色!老弱病残都凑不齐,净是些痨病鬼!指望他们去剿匪安民?怕是连街上的地痞都镇不住!”
陈平安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缓缓从这五十张脸上掠过。
他早就料到那两人不会给他什么得力人手,却也没想到竟敷衍至此。
这些人,与其说是兵,不如说是被丢出来充数的累赘。
能凑出这么几个货色,那两人也是够有手段了。
陈平安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郁气压下,对着王铁林,也像是自言自语,低声叹道。
“事已至此,先去看看益州城的情况再说吧。”
倒不是陈平安冷静,的确是真没招了。
“也只能如此了。”
王铁林叹了口气,跟在了陈平安的身后。
二人离开官府,刚拐过一条街,前方传来的哭喊声和斥骂声便打破了街面的沉闷。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汉被推搡在地,他死死抱住一名青衣小帽家丁的腿,哀声恳求。
“大爷!行行好!不能带走我闺女啊!那点利钱,小老儿就是砸锅卖铁也一定还上!”
那家丁身后还跟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其中一个壮汉正粗鲁地拽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少女。
少女约莫二八年华,面容清秀,此刻已是泪流满面,奋力挣扎着,但那副瘦弱模样,在几个大汉面前,无疑似蚍蜉撼树。
“滚开!老东西!”
那家丁满脸不耐,一脚踹在老汉肩头,将其踢得翻滚出去,
“还钱?你拿什么还!我们张管事能看上你闺女,是你们家祖上积德!带走!”
周围有些百姓远远围观,脸上虽有愤懑,却无人敢上前。
陈平安眼神一冷,脚步未停,径直朝着那喧闹处走去。
“住手。”
陈平安声音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那为首的家丁闻声回头,见是个面容尚带几分青涩的年轻人,先是一愣,随即看清他身后只跟着一个随从,脸上立刻露出轻蔑的冷笑。
“哪来的毛头小子,也敢管我张家闲事?活腻歪了不成?”
他身后另一个家丁却是个有眼色的,急忙凑上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急语了几句,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过陈平安身上的官袍。
为首家丁脸色微微一变,重新打量了陈平安一番,那身官服做不得假,见状,他脸上的嚣张气焰收敛了些许,但嘴角依旧挂着几分不以为然的冷笑,显然是不把陈平安放在眼里。
“我当是谁,原来是新来的镇巡大人。”
“小的们是张府的下人,正在处理点私事。这老儿欠债不还,我们按规矩办事,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莫要为难我们这些跑腿的。”
他嘴上说着“大人”,语气却无多少恭敬,显然并未将陈平安这位初来乍到、毫无根基的镇巡放在眼里。
被抢少女趁机挣脱,踉跄着扑到老父身边,父女二人紧紧相依,恐惧又带着一丝希望地望着陈平安。
王铁林眉头紧皱,手已按在了刀柄上,对方这态度,分明是没把大人放在眼里。
陈平安面色不变,目光扫过那家丁倨傲的脸,又落在他手中那张所谓的借据上,语气平淡无波。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强抢民女,触犯律法。人,你们今天带不走。”
那家丁脸上的假笑顿时挂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几乎要凑到陈平安面前,压低声音,语气却更加阴狠。
“镇巡大人初来乍到,有些规矩可能还不懂。这益州城的水深着呢,为了个泥腿子,得罪我们张府,值得吗?我们张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罪的起的。”
他身后的两个壮汉也配合着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王铁林见状,立刻挺身挡在陈平安侧前方,眼神锐利如刀,手紧紧握着刀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陈平安却轻轻抬手,示意王铁林稍安勿躁。他看着那家丁因恼怒而有些扭曲的脸,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平静的说道。
“水深?那我更想看看,到底能淹死谁。”
说罢,陈平安的目光扫过那三个家丁,最后定格在为首那人脸上。
“人,我今天保了。至于张管事那里……”
陈平安微微一顿,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回去告诉他,改日,我亲自登门拜访,跟他好好‘讲讲道理’。”
那家丁被陈平安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一滞。
这个镇巡,倒是跟之前的不太一样啊……
但对方毕竟是官身,话说到这个份上,他若再强行抢人,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他死死盯着陈平安,最终还是不敢真的对朝廷命官动手。
“好!好!镇巡大人的话,我一定带到!”
家丁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狠狠瞪了那对父女一眼,
“我们走!”
看着三个恶奴悻悻离去的背影,瘫坐在地的老汉这才回过神来,拉着女儿不住地磕头:“多谢青天大老爷!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啊!”
少女也泪眼婆娑地连连道谢。
陈平安将父女二人扶起,目光却越过他们,望向那三个家丁消失的街角,眼神深邃。
这张府,看来就是他在这益州城要啃的第一块硬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