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明白了那个人的身份,屋里的人立刻议论纷纷起来:
“原来,那个照相的是孟庆进的表弟啊。
还是记者——记者是干什么的?
下乡照相的就叫记者吗?”
“记者不是照相的,那不是说记者是写报纸的嘛。”
“报纸是他写的啊?”
“那他为什么说自己是出来给人照相的……”
这年头的老农民,大多数对于“记者”这个词语那是相当陌生的。
还是作为大队干部的聂振祥更见多识广一些,他忧虑的对聂振杰说:
“二哥,这事会不会上报纸啊?
上了报纸的话,要是把咱这事给上纲上线了,那可是天大的麻烦!”
聂振祥说这话,脸上的表情无比的凝重。
因为过去的这些年,见过太多上纲上线的事。
事情一旦被上纲上线,一件看起来完全不起眼的事,甚至是一句话,都可能给当事人演变成塌天大祸。
现在聂振杰家的新房子里干的这事,实际性质是陶瓷厂在这里设立的一个草编小组。
可如果让别有用心的人——比方说孟庆进以及他的表弟——给颠倒黑白,上了报纸。
把成立的草编小组说成农民走资本主义道路,说成是聂振杰搞的一个家庭小作坊,还雇佣了几十个人给他劳动。
这个罪名一旦坐实的话,那可是掉脑袋的事。
聂振杰的脸色也是十分凝重。
这多多年他虽然足不出户,但外面的事情他从别人嘴里完全听得到。
而且有时候还看报纸和各种宣传材料。
他完全能够判断得出,如果这事被颠倒黑白了,后果是无比严重。
那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他不由得把目光投向三儿子。
这基本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反应,一旦面对大事,他就不由自主的想知道小刚是怎么想的?
聂联刚却是面不改色的笑了笑:“别担心,没那么容易登报的。
这事有两种可能:
第一,他们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咱们这里就是陶瓷厂的一个草编小组。
这样的话,那就是正常的生产活动,完全不具备新闻价值。
更不会登报。
第二,就是孟庆进的表弟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就准备把咱这里当做资本主义行为来报道。
一旦见报的话,相信这篇报道会震惊全国。
坐实了的话那就是震惊全国的大案。
到时候会牵连到大队、公社以及县里的干部,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头落地——”
啊!
聂联刚还没说完,他的话已经把屋里的人给吓坏了。
事情这么严重的吗?
连公社和县里的干部都会被拖累,那么咱们这些干着的岂不是罪名更严重?
孟庆进和他表弟怎么这么坏吖?
顿时就有人打断聂联刚说:“那怎么办啊小刚?
咱们快别干了吧?
赶紧把棒槌裤子分掉,大家烧了火,不干了不就没事了?”
“你们吵吵什么?”聂振祥呵斥道:“小刚还没说完呢!
让小刚把话说完你们再插嘴行不行?”
聂振祥说话肯定是管用的,屋里的人立刻安静下来。
聂联刚继续说道:
“你们想啊,报道出来能震惊全国的这么一个大案,报社的主编就那么容易发出来吗?
怎么可能仅凭孟庆进表弟一个人话,拍的那几张照片,就能编辑出这样一篇报道呢?
所以你们不用担心。
这事不会见报。
更不会被颠倒黑白。
要知道报社的主编不会那么没脑子。
他知道,如果农村出现大资本家的话,不用省报记者下来。
咱们这里的大队、公社、县里早就处理了。”
一听这话,聂振祥连连点头:“没错,小刚说的没错。
上面的人不傻,咱们也不傻。
真要是违反政策的事,咱们怎么敢明目张胆的干啊?”
聂振杰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点点头。
对小儿子更看好了。
屋里其他人也都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刚才被吓得不轻,但那是自己吓自己,虚惊一场。
根本就不需要担心的事嘛。
于是,很快大家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欢声笑语当中,也有劫后余生的心情之下对于孟庆进的痛恨。
大家的意见很快就达成一致,认为孟庆进的表弟装成一个照相的来骗咱们,绝对是孟庆进指使的。
那家伙的目的还用说吗?肯定就是为了报复振杰一家啊。
大家于是调转枪口,纷纷对孟庆进口诛笔伐起来。
诅咒孟庆进没有好下场。
“哼,这次被带到公社去,肯定没他好果子吃。”
“必须要拉去劳教。”
“劳教什么啊,我看还是直接判他蹲监狱吧……”
俗话说“一咒十年旺”,不过这句话用在孟庆进身上完全不管用。
他的表弟回到报社,向领导递上他拿到的第一手材料。
表示在农村居然出现了资本主义行为。
建议领导对这种行为作出进一步的调查追踪,然后报道出去。
领导看了他递交的材料,当时就吓出一身冷汗。
正如聂联刚所料的那样,这个报道如果见报的话,绝对会是震惊全国的一个大案。
好在这年头的报纸都是咱们自己家的,还没有暗访调查那些手段。
本来就是为“民”喉舌的机构,主编可不会没头没脑的就贸然展开调查。
他当即把电话打到林阳县政府,询问青柳公社姜家庄子大队那家小作坊的问题。
对方让他给白石岭陶瓷厂打个电话,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主编把电话打到陶瓷厂,事情的真相立马就清楚了。
他这才知道,差点被本报一名记者给误导了。
孟庆进的表弟忙活了一阵子,不但没能促成报社的深入调查,还受到了处理。
至于因为这事受到处理最严重的,肯定要数孟庆进了。
因为县里把电话打到了青柳公社,要求公社严肃处理姜家庄子大队那个叫孟庆进的。
县里的领导在电话里直接拍桌子发怒了。
因为孟庆进居然把省报的记者叫来进行暗访,这纯粹是给县里抹黑。
在这个年头,心机如此深沉,心肠如此毒辣的农民几乎没有,就出了这么一个孟庆进。
对这样的人肯定要严肃处理了。
受到县里发怒的公社干部于是更加愤怒,肯定要对孟庆进严肃处理了。
本来孟庆廷和宋桂花的诬告,也就是斗争一下就是了,可他俩这回也被孟庆进连累。
三个人全都被押送到了公社农田建设会战指挥部那里去了。
在民兵的监视下接受繁重的体力劳动。
孟庆廷和宋桂花在那里干了两个月才被放回来。
回来的时候,俩人都瘦得快脱相了。
而孟庆进一直干到年底,农田建设会战结束,他才被放回来。
是他的家里人推着车子把他推回来的。
走路都艰难了。
经过宋桂花的诬告这事,聂素霞家的大门每天都紧紧关着,社员们也就见怪不怪。
习以为常了。
以为大家知道她们几个女的在家干什么。
据说,那是给陶瓷厂设计图样。
实际上,就是宋桂花去公社举报的那一天,她们在饭桌上摆着这些图样。
自从宋桂花她们被认定是诬告,左邻右舍也知道她们在家干什么,不再对大白天关起来的大门心怀好奇。
这三个女人就不需要装模作样了。
而是正式开始了聂素霞用她的祖传秘技给夏芳婷治病。
以“大姑子”身份自居的聂翠红则是辅助,负责给俩人烧火做饭一类。
一直到吃了晚饭,聂翠红才回娘家搂着孩子——还有男人睡觉。
明天一早再过来做早饭。
有时候也会背着干粮、柴禾一类的过来。
当时摆在饭桌上那些画的特别漂亮的图样,是出自罗雨兰之手。
此前的时候,聂联刚不是从市里的书店给罗雨兰买了些绘画方面的书嘛。
她在绘画方面本来就有着过人的天赋,这几年放牛更是每天练习画画。
自从有了这些比较系统的绘画教材,她的眼界被打开,绘画路子也趋于正规。
因为草编的花样需要设计,所以聂联刚又给她买了基本图案设计方面的书。
这可是他好容易才买到的,毕竟现在这类书很少。
比照着聂联刚带回来的艺术陶瓷,罗雨兰给画了一些花样,设计了好几种草编的样式。
样式在厂里通过之后,设在聂联刚家的这个小作坊就开始正式投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