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枝的脸上黑一块，红一块，又有杂乱的头发落下，穿着又是脏污破烂，根本瞧不清她的样貌，唯有那双眼睛明亮过人，一眨不眨地看向牛车上坐着的人。
被这样清泠泠的目光给盯着，婶子大娘们颇有些不自在，便有人小声嘀咕。
“你看那模样，怕是不傻了吧？”
“谁说不是？你看她还知道跟在牛车后头，这是要进县城？”
“我看像……她手里拎着的是啥？”
“是皮毛呢！”
刘修良家的眼睛顿时一亮，忙不迭地和凌枝搭起了话，“凌枝妹子，你这是要去县城里卖皮毛？”
凌枝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身旁的刘正兵家的不解道：“怕还是听不懂，你唤她作甚？”
“我是瞧着她那皮子不错。”
刘修良家的心思转动，傻子的皮子，得了就是得了，难道傻子还能找人说理去？
这样一想，眼看着要进城门了，刘修良家的提前跳下了牛车，给刘正兵家的挥手道：“我和凌枝妹子聊聊，你们先进城去。”
牛车上坐着的婶子大娘也不是傻的，稍微一想便明白了刘修良家的打算，有的不屑，有的羡慕，不过刘修良家的占了先手，他们眼下也不好舔着脸去分一杯羹，毕竟还是要几分脸面的。
牛车慢慢走远了，刘正兵家的才暗暗啜了一口，“就属你最机灵，傻子的东西也想骗！”
凌枝被刘修良家的拦了下来，她抬头，看着这不算高的城墙，估摸着自己一纵身就能越过去，走这一趟路，只是让她身体微微发热，一点也不觉得累。
反倒是刘修良家的，明明坐着牛车，额头的汗水却跟着掉落，那肥胖壮硕的身躯硬是在人群里挤过，将她带到了一处僻静的角落。
“凌枝妹子，你这皮子可又腥又臭，一点也不值钱，嫂子拿两……拿一块玉米馍馍跟你换，好不好？”
刘修良家的长得本就壮硕，此刻又哄又骗的模样，小小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她说着话便要去拉凌枝手里提着的麻绳，刘修良家的是瞧清楚了，那是两张灰色的兔皮，还有一张红黄相间的狐狸皮，这不狐狸的那张尖嘴还露在外头呢。
刘修良家的听村里的猎户说过，狐狸皮是很值钱的，就算是杂毛，一张皮子怕是也能卖个几十两。
凌枝这疯丫头怎么会如此好命，这怕是在山里拾的吧，也不知道是哪个猎户不小心掉下的，平白便宜了这丫头。
凌枝在心里嗤笑一声，她这样子是不是看起来特别傻，特别好骗，一个玉米馍馍就想换她几张上好的皮子，刘修良家的是在做白日梦吧？
眼见着刘修良家的那只手就要攥上了麻绳，凌枝倏得伸手擒出了她的手腕，微微使力，刘修良家的便发出了杀猪似的惨嚎。
“哎呦！手要断了……你快松手！”
刘修良家的痛的脸色一变，另一手挽着的包袱便要向凌枝给打过去。
凌枝身形一侧，包袱打了个空，跌落在地，里面的两块玉米馍馍滚了出来，包袱里的药草和蘑菇散了一地。
“想用一块玉米馍馍换我的皮子，刘嫂子怕还没睡醒吧？”
凌枝说着手中力道便往前一推，刘修良家的踉跄几步跌退在地，她也顾不得手腕的疼痛，只惊愕地抬头道：“你没有疯？！”
这条理清晰，话语明白，且眼神清明中带着嘲讽地看向她的凌枝，哪里会是个疯子？
凌枝没有理会她，蹲下身来在包袱里挑挑捻捻，药草都是些不值钱的，这蘑菇倒是新鲜，她可以拿回家给孩子们烧兔子吃。
想到这里，凌枝便将那张包袱皮抖开，只留下了她想要的蘑菇包好，起身便准备离开。
刘修良家的还在身后战战兢兢地喊道：“你不能拿我的蘑菇啊……”
这蘑菇是她准备卖了换钱的，野生的山菌，城里大户人家最喜欢了，炖着吃烧着吃都是清香扑鼻，是她这包袱里最贵的山货。
凌枝转头，给了她一个死亡凝视。
刘修良家的顿时吓得嗫嗫不敢言语，她眼下手腕还痛着呢，怎么都没想到凌枝竟然不疯了，还是个有着巨力的女霸王。
平日里她在家里干惯了农活，力气比两个妯娌只大不小，可在凌枝手腕的力道下，她就觉得自己像个小孩，根本没办法抗衡。
刘修良家的外强中干，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原本是想要骗了凌枝的皮毛自己卖了赚钱，却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她想不通一屁股坐在地上伤心地嚎了起来。
凌枝却没有理会她，提着包袱便走远了。
她这一身打头，又脏又酸又臭，真论起来和乞丐也是没差的，说不得乞丐的装扮都比她要体面些。
凌枝想要找人打听收皮货的地方，别人一见她就捂着鼻子走得远远的，话还没问出口，眼前的人都跑没影了。
凌枝叹了口气，坐在街边的台阶上乘凉，她也嫌弃自己，但没办法，得卖了皮子换了钱再买新衣服，才能把自己好生拾掇一番。
冷不丁地旁边伸出一只苍老的手，手掌之上还托着一碗白嫩嫩的豆花，豆花上还撒了绿色的葱花和红色的辣椒油，一股食物的香味扑面而来。
凌枝顿时觉得肚子饿了。
再看向那端着豆花的老妇人，她有些尴尬道：“婶子，我没有钱。”
“吃吧，不要钱，吃饱了才有力气活下去。”
老妇人和蔼一笑，脸上的皱纹像漫山遍野开满的野菊花似的，刹那间便击中了凌枝的心房。
她到来这个地方后，感受到的都是满满的恶意，先有王二的袭扰，后有刘修良家的哄骗，在这个老妇人的身上，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善意。
虽然微小，虽然可能毫不起眼，但在刹那间却盈满了她的胸腔，让她觉得鼻子有些酸涩。
“多谢。”
凌枝伸手接过了那碗豆花，默默地低头吃了起来。
豆花是香辣味，味道放得不重，并没有掩盖豆花原本的清甜，吃起来很是爽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