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啦一声,黑暗被撕破。
三年了,悬而未决的案子终于有了新线索,憋着一口气的王士涂一把揭开了蒙在墙上的黑布。黑布后面,三个失踪少年的照片、三个家庭的资料、寻人启事、青龙山挖掘现场照片、嫌疑人、证据链和被写写画画的照阳地图铺满了整整一面墙。
三年前的一切历历在目。王士涂紧紧握拳,仿佛听见了大战来临的号角。
车驶进了公安局大门,大门口竖挂着“照阳县公安局”的牌匾。楼下停着一辆轿车,金满福正在车旁徘徊。除了他以外,王士涂和小张也在办公楼门口等待。
秦勇的车刚停下来,金满福已快步迎了上去。小张也想走过去,但看到王士涂没动,便也停住了脚步。王士涂眯眼看着秦勇的车和金满福,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下了车,小七不小心踩到了车旁地上的油渍。走过来的金满福满脸激动,他看看小七,又看看金燕,不知该说什么好。
金燕率先开口道:“爸,我把小杰带回来了。”
金满福盯着小七看了一会儿,突然快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他声音哽咽:“小杰!儿子,我的儿子啊!你知道这三年,这三年我们是怎么过来的吗?没想到啊,我真的没想到,还会有这么一天……”说着,老泪纵横。
小七有些不知所措,金燕用胳膊肘捅了小七一下。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爸。”
金满福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小七,又胡乱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水,用力在小七肩头拍了两下,强笑道:“哎!长大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着这父子相见的一幕,王士涂眼眶也有些发红,他装作整理头发,擦了擦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才抬步和小张一起走了过去。小张跟在他身边道:“师父,要不让他跟我们上去做个笔录吧。”
王士涂摆了摆手,道:“先让孩子回家。”又对小七说:“过两天我们去找你,再详细聊。”
金满福用力握住王士涂的手晃了晃,道:“谢谢你啊王警官。燕子、小杰,走,咱先回家!”说完,便带着小七和金燕上车离去。
王士涂这才转向被晾在一旁的秦勇,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秦队长,欢迎来照阳指导工作。”
秦勇感慨道:“从哪里跌倒就要从哪里爬起来。回来一个,还有两个呢。”
王士涂点点头说:“咱们努力吧!”
秦勇说:“我先上楼去跟局长汇报。”
小张看着秦勇的背影,小声嘀咕着:“有什么了不起的。”
王士涂没有理会小张,他看见了车旁小七留下的油脚印。他盯着脚印看了好一会儿,蹲下来用手指丈量脚印的长度, 眉头微微皱了起来,道:“小张,去给我拿个盒尺来。”
另一边金满福三人已经回到了家,车驶进院子停好,小七、金燕和金满福下了车往里走。有车,有院子,还有小楼,看来是个挺有钱的人家。小七一边四下打量着,一边跟着金满福和金燕向小楼大门走去。
等到进了客厅,即便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殷实人家的陈设还是让小七着实惊了一下。
金满福已高声喊道:“美珍,美珍,快出来!你看看谁回来了?”
然而空荡荡的房子里并没有人应声。金满福走过去推开了一间卧室的门,里面空无一人。他不由皱起眉,低声道:“又跑哪儿去了这是?哎呀,告诉她多少遍了不要乱走,不要乱走!”
看了看手表,金燕劝道:“爸,你别急,这个点儿她应该是又去小杰学校了。”
金满福恍然大悟,转身就向外走,但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噔噔噔地上了楼,很快就拿着一顶棒球帽走了下来,来到小七面前,用手帮他整了整头发,温言道:“看你这头发跟要饭的似的,一会儿你妈都认不出你。来,把你以前这顶帽子戴上。”说着将帽子扣在了小七头上。
金燕说的没错,边美珍的确去了学校。正是放学时间,三三两两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走出大门。边美珍站在大门旁,夕阳正好,她却打着一把雨伞。
金满福的车在学校马路对面停了下来,小七和金满福、金燕三人下车,都看到了边美珍。只见边美珍拦住了一个男生,道:“同学,你看到我们家小杰了没有?”
男生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边美珍,绕开她走了。
随后,边美珍又拉住了一个女生,道:“我认识你,你是小杰的同学。他怎么还没出来呀?是不是又被老师留下了?”
那个女生受了惊,大声道:“你放开我!疯女人!”她甩脱了边美珍的手,匆匆离开。旁边其他的学生都躲着边美珍走。
见状,小七疑惑道:“她这是…… ”
金燕轻叹一声,道:“自从你失踪之后,她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脑子糊涂,时好时坏的。有时候她不知道想起什么来了,就跑到学校接儿子,搞得不少学生都认识她了。”
金满福望着边美珍,难过道:“你失踪那天的夜里,下过一场大雨。可能她心里的时间还停留在那一天吧,每次来的时候都会打把伞。”
校门口处,边美珍依旧在追着去拉住那些学生,却一次一次被甩开。小七看着她的身影,眼神中充满了同情。他摸了摸自己头上的棒球帽,似乎有了什么想法。这时金满福道:“我去叫她。”说着准备过马路。小七迟疑了一下,拦住了他:“等一下。”
金满福奇怪地看了小七一眼,道:“怎么了?”
小七不答,却跑开了。不知他要做什么,金燕和金满福面面相觑。小七跑了一阵,绕到学校侧面的围墙外,纵身一跃就翻了过去。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走出校门的学生越来越少。边美珍非常失望和沮丧,手里的伞也无力地垂到了地上。这个时候,她看见小七从校门里走了出来,头戴棒球帽的小七赫然跟相册里的边杰一模一样。边美珍惊讶地张大了嘴。
小七走到边美珍近前,停住了脚步。
边美珍愣了半晌,突然丢掉伞,上前拉住小七。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小七,颤声道:“小杰?我的小杰?”
小七轻轻点了点头。
边美珍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幕,她试探地伸出手去摸了摸小七的脸。孩子的脸庞温暖又真实,边美珍泪盈于睫,一把将他拉过来抱紧,失声痛哭。小七轻轻拍了拍边美珍的后背,边美珍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身体慢慢下滑,最后直接跪在了地上。她号啕大哭,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马路对面的金燕看着这一幕泪流满面,金满福也不忍再看,手扶着车顶低下了头。
夜色已经彻底沉了下来,浴室的水声哗哗作响。小七早忘了自己几天没洗澡了,这回他终于把自己好好洗了个干净,换掉了一直以来的脏衣服,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进了餐厅。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各色精美菜肴,金燕在摆碗筷,金满福打开了电饭锅,锅中带着米饭香的蒸气冉冉升起。小七一阵恍惚,就好像他就是边杰,回到了家一样。
金满福对小七道:“洗完澡了?赶紧地,开饭了。”小七立刻回过神来,扫视了一下餐桌前的几个座位,挑了一个离大门口最近的坐了下来。
谁知他刚坐下,原本坐在一边的边美珍就立刻挪到了他身边, 一会儿帮他整整衣服, 一会儿去摸摸他的头。她眼中亮晶晶的,满是对儿子失而复得的喜悦。小七本能地有些闪躲,但又立刻表现出配合的样子。
金满福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饭给金燕,金燕伸手接过,金满福触到了她的指尖,柔声道:“手这么凉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这趟去东河县,难为你了。”
小七循声看金燕,但当对上金燕的视线时,又心虚地马上转头回避。
盛好饭后,大家落座,金满福端起酒杯,道:“小杰,以前你总跟王帅他们偷偷喝酒,大人管着你,今天不一样了,咱们敞开了喝!”
四只酒杯碰在一起,众人一起举杯喝酒。小七学着金满福的样子将一杯白酒一饮而尽,被呛得连连咳嗽,边美珍急忙去拍他的后背。
金满福温言道:“慢点喝。”说完,拿起筷子给金燕夹菜,之后又给边美珍夹,正当他准备给小七夹菜的时候,边美珍突然站了起来,把所有的菜都往小七面前挪了挪。
见状,金燕哑然失笑:“小杰你看,你一回来,咱妈眼里没别人了,快多吃点。”
小七笑笑,看到金满福舀了一勺丸子汤里的汤喝,便也学着拿起勺子,却是舀了一勺离他最近的红油肉片汤往嘴里送。边美珍立刻惊叫了一声:“哎!别!”
边美珍急忙伸手去抓小七的手,结果勺子里的热油全洒在边美珍手背上,她发出了一声痛呼。
小七一时不知所措。
金满福见状急忙拿起卫生纸去擦边美珍的手背,看到她手背上已经被烫红了一片。
金满福道:“赶紧去用凉水冲冲。”说着想要去拉边美珍。边美珍却扭了一下身子挣开了他的手,朝着小七道:“那个不能喝,不能喝。”
金满福责怪地看着小七,道:“你这孩子怎么回事,那红油看着不冒热气,能烫死你,知道吗?”
小七像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低下头,不知该说什么。
金燕解围道:“爸,小杰刚回来可能有点不适应,你别说他了。”
闻言,金满福顿了顿,放缓了语气,道:“我的错我的错,来,咱们第二杯酒。”说着又端起了酒杯。
一顿团圆饭吃得热闹,尤其边美珍,儿子失而复得,喜不自胜,没喝几杯酒便醉了,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夜里,有个人摸黑走进厨房,原来是小七。他将剩米饭盛到碗里,又打开冰箱找出一盘冷菜,将冷菜浇在米饭上,蹲在地上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似乎只有这样吃东西他才觉得自在,没一会儿,便将饭菜吃得干干净净。
他回到房间,靠在门上偷听了一会儿,见门外没动静,这才打量起房间——墙上贴着漫画和摇滚的画片,还有一张李小龙的海报。
单人床很整洁,床单、被子看得出都是崭新的,床上放着一套叠放整齐的睡衣。小七将睡衣提起来看了看,并没有换上,而是随手放到了一边。他起身拿过自己的背囊,从里面掏出了结巴那个装钱的塑料袋,他盯着塑料袋看了一会儿,将它放回包里,又从里面拿出了一本影集。
小七斜靠着床头翻开影集,里面都是金燕、边美珍、金满福和边杰等人的照片。
小七翻着影集,不知翻了多久,听到楼下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好像是金燕的声音,可不知为何,听起来有些失真。她一声一声地叫着,好像在叫小杰,又像在叫小七。
小七恍恍惚惚地打开房门,看到门口有一张照片。他捡起照片,抬头看到不远处又有一张。小七一边捡着照片,一边走到了楼梯口,看到楼梯的台阶上也丢着几张照片。
楼下金燕的声音更清楚了:“小杰,你快下来。”
小七一边捡起照片一边走下楼梯,看到金燕背对着他蹲在地上,客厅满地都是照片。她幽幽地道:“小杰你看,这就是我们的家,你想起来了吗?”一边说,一边站起来慢慢转过身,她手里一张全家福的照片挡住了她的整个脸。 不知为何,她的语调中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小七有些胆怯地退后了半步。
此时,金满福从书房里开门走了出来,动作机械,神色木然,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小七:“我是你爸,又不是你爸。”
他话音落下,边美珍也走出了卧室,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我是你妈,记住了吗?”
小七惶恐地看着三人,点头如捣蒜,连声道:“姐,姐我记住了……”
可那三人听若不闻,面无表情,宛如假人一般, 一步步向小七接近。小七心中害怕,步步后退,眼看要被围到死角,连忙一闪身跑到大门前,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
冲出了金家,还没松一口气,小七赫然发现自己来到了游戏厅。众多游戏机闪着光,发出各种声音,却没有人在玩。只有两人背对着他站在一台游戏机前,看身影,好像是王帅和杜一。
小七惊疑地看着二人,王帅突然转过身,如同纸人般僵硬,双眼也直勾勾的,声音空洞:“记住了是吧?那你说,我是谁?”
小七吓得结结巴巴地道:“你是、你是,杜、杜一。”
杜一转过身,嘴角带着坏笑:“那我呢?”
小七道:“王、王帅。”
突然,不知何处传来咔嚓一声,小七低头,只见自己的双手被一副手铐铐住。
王士涂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答错了!”
顿时,小七吓得魂不附体,惊叫一声,浑身猛地一抖……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躺在边杰房间的单人床上。
原来是梦!小七被吓得浑身是汗,还没松一口气,骤然看到金满福坐在床边,正看着他。小七又是悚然一惊。
此时天色早已大亮,金满福面色如常,拿起了小七胸前的相册,道:“燕子去东河的时候拿给你的?”
小七惊魂未定,僵硬地点了点头。
金满福道:“胸口压着东西,做噩梦了吧?”
还没等小七说话,房门被推开,边美珍手里抱着几件衣服,一脸兴奋地走了进来,大声道:“小杰你看,你最好看的衣服,妈妈找到了!”
那是几件旧旧的运动服,小七拿起一件在自己身上比了比,明显小一号。边美珍期待地看着他,道:“好看吧?”小七只好配合着点点头。
边美珍催促道:“穿上啊。”
小七面露难色,但看着边美珍期待的眼神,只好微微背过身去,有些羞赧地脱掉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三年前边杰的旧衣只怕真的边杰此时也穿不上了。小七费了点劲才把衣服穿上,运动服紧紧地箍在他身上,显得很滑稽。
只是边美珍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打量着小七,仿佛小七这个时候才真正变成了从前的边杰。她抚摸着小七的胳膊,眼圈又红了,哽咽着道:“小杰回来了,我的小杰真的回来了…… ”
她似乎想要哭,可是不知为何,声音毫无征兆地又停住了。不仅哭声,连同脸上的悲伤都一起消失无踪,仿佛川剧变脸般突兀诡异。只见她双眼直直看着小七身后门边的李小龙海报,眼神渐渐迷茫起来,她慢慢冲着海报走了过去, 口中喃喃道:“那个棍呢?他手里那个棍怎么没有了?假的,这是假的。”
小七不知她在说什么,只是听到这个“假”字就忍不住心虚。边美珍要伸手去揭海报,一旁的金满福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劝道:“美珍,别胡闹哈,你该吃药了。”说着拿着相册,拉着边美珍出门。边美珍口中继续喃喃着,声音更加含糊,不知在说什么,往外走时兀自不甘心地回头去看那张海报。
房间里只剩下了小七,他迷茫地看看海报,又看看边美珍的背影,觉得莫名奇妙。此时楼下传来金燕的喊声:“小杰,小杰你快下来!”
早晨的阳光柔和,小楼外的院子里放着一把椅子和一大盆热水,金燕站在阳光之中,整个人像在淡淡地发着光。她手里拿着一个手动推子,见到小七出来,含笑朝他招了招手。小七一时有些发怔。金燕把他拉过来,亲昵地道:“头发太长了,姐给你理一理。快来坐下。”
小七哦了一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金燕将一个围布围在他身上,开始给他理发,边理边说:“一会儿我和爸去上班,你出去给妈买点她最爱吃的瓜子吧,你买的,她高兴。”小七嗯了一声。
推子嗡嗡作响,大片的头发掉落下来,金燕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小七就被推成了寸头。金燕停下来,仔细打量了一番,赞道:“这才像我弟弟,精神多了,来,冲下水。”
小七站起来,将脑袋伸到大盆上方,金燕用瓢舀着盆里的水为他冲头,另一只手在他后脑上摩挲着,动作温柔。小七鼻子微微发酸,已不知多久没有人待他这样好了,他难免想,倘若自己真是她弟弟,该有多好……
大约也是触景伤情,只听扑通一声,金燕手里的瓢掉进了盆里,水花溅了小七一脸。小七扭过头,看到金燕的眼圈红红的。
小七道:“怎么了,姐?”
金燕一时凝神,勉强笑笑,道:“没什么,想起了咱们以前的事,手滑了。”说着赶紧捡起瓢,继续冲水。
院子的另一角,金满福正在摆弄花草,他透过花架瞧着金燕给弟弟洗头。看见金燕红了眼圈,脸上表情也不知是悲是喜。
日头又高了些,金满福父女出门上班了,小七出门四处转了转,在附近大街上找到了个瓜子铺,称了两斤瓜子。回家路上,快到金家所在胡同的时候, 忽然看到了前方在灿烂阳光下十分扎眼的黄毛。
他心中顿时打了个哆嗦,但还存着半分侥幸,仔细看去——没承想还就是他的老熟人!
即便来到了照阳还是没甩掉他们!黄毛明显是来找他的,正在向路边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的老头打听着什么。
难道跑到了照阳还摆脱不了他们?小七的身体一时僵住,他僵硬地一点点转过身,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回走,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引起黄毛的注意。
然而黄毛还是抬头看到了他的背影,眯了眯眼睛,快步跟了上来。
小七听到了身后急促的脚步声,他不敢回头,从走变成了快走,从快走变成了小跑。黄毛越追越近,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刀。他们二人一追一逃,在大街上奔跑起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小七拐了一个弯,跟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他定睛看去,面前的人竟是穿着警服的王士涂和小张。
王士涂皱了皱眉头,向他身后张望了一下,道:“怎么跟被人点了尾巴似的,后面有人追你啊?”
小七回头看了看,发现黄毛并没有追来,这才松了口气,掩饰道:“没、 没呀。就是……走急了。”
王士涂道:“我叫王士涂,咱们在公安局见过的。我过来是有些事要问你,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了。”
小七心里一沉,但强作镇定,口中道:“哦哦,王警官你好。”
王士涂打量了他一下,道:“走吧,去你家聊。”
见到警察,黄毛自然不敢现身,想来也不会走远,一定埋伏在哪个角落窥视着自己吧!小七心中忐忑,不过碰上警察,总是要比落在那伙人手里强些。
果然,一路上黄毛都没有出现,小七带着王士涂和小张进了金家院子,将二人请进屋里。边美珍不在客厅,小七取出瓜子,又去倒茶。不过王士涂叫停了他的客气招待,没在客厅坐下,而是提出要去他的房间看看。
自从边杰失踪后,他的房间王士涂已经来调查过许多次了。依旧是三年前的家具和布置,除了墙上的贴画、海报旧了发黄之外,其他似乎都没怎么变。
王士涂和小张在房间里举目四顾时,小七站在门边,他到底是个冒牌货,警察上门,多少有些紧张。他想问问王士涂他们的来意,又生怕王士涂问了点什么他答不出,露了马脚。正在心虚之际,王士涂从公文包里掏出几张照片递了过来。
最前面一张是杜一的照片。
王士涂道:“这个人认识吗?”
小七低声道:“王……杜一。”
王士涂的眼睛眯了一下,换了一张:“这个呢?”
小七道:“王帅。”
小张插了句嘴:“你和王帅是什么关系?”
小七答:“是……同班同学,也是好朋友。”
王士涂又换了一张王佳的照片递到小七面前,示意他认。
此前金燕的相册上没有王佳的照片,小七自然认不出,他脸上现出迷茫的神色,摇了摇头。王士涂收起照片,道:“不是说你失忆了吗?我看你记得挺清楚的啊。”
小七道:“见到我姐之后,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但有些模糊。”
王士涂点了点头,道:“哦,那你们当初离开游戏厅之后到底怎么回事,应该也想起来了吧?”小七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王士涂便道:“详细跟我说说。”
一边的小张闻言,拿出笔记本准备做笔录。
看这个架势,肯定是推脱不了了。小七舔了舔嘴唇,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那天……我们从游戏厅出来之后……”
其实小七自己也知道,这个问题迟早有人问,一味推脱失忆过不了关。是以这两天他昼思夜想,早就编好一套说辞。如今王士涂问起来,总算不至于无言以对。
所以,在小七口中,当天的事情是这样的……
那天,边杰、杜一和王帅在游戏厅玩腻了之后,百无聊赖地在黄昏的街道上溜达。他们漫无目地走着,路边一个中年男人在小卖部买东西,他将钱包装回口袋的时候,钱包顺着衣服下摆滑落到了地上。
小七告诉王士涂:“我们在街上看到有个人钱包掉了。”
随后,中年男人买完东西匆匆离开,杜一捡起钱包,追上中年男人交还给他——毕竟自己在庆爷的盗窃团伙中待了那么久,这种学雷锋的事,小七不好意思安在自己身上。
钱包失而复得,中年男人很激动,握着杜一的手千恩万谢,又热情地搂住杜一的肩膀,连带着招呼着王帅和自己。
“杜一捡起钱包还给了他,结果那人特别热情,非要请我们去吃饭,我们当时也没好意思拒绝。”
饭店包间里,桌上菜肴狼藉、酒瓶林立,四个人推杯换盏,吃吃喝喝。
“饭店的名字我实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个单独的包间。吃饭时我们被劝了酒,酒一多,我们很快就开始称兄道弟,后来我就……”
后面的事,他说得简单多了,无非就是被灌得不省人事,醉倒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再清醒过来,就落到庆爷手里。杜一、王帅不知去向,庆爷从没提过,自己问了,也没有答复。再后来,就是在庆爷手里的那段日子了。
这一番话说得没什么破绽,王士涂只是听着,一直没说话,小张低头记录,也是一言不发。
按说以小七的年龄,原本编不出这样的谎言。只不过毕竟在犯罪团伙待久了,骗人是基本功不说,庆爷也的确用这样的手段拐骗控制过未成年的孩子,只不过不是小七而已。
现下暗暗打量王士涂的脸色,小七又道:“现在回过头想想,他的钱包应该是故意掉的,从一开始就挖了个坑让我们往里跳。”
这时,小张才问:“那个人有多大年纪?”
“印象中是三十多岁,快四十吧,这个我不太确定。”
王士涂问:“他跟你说的那个庆爷,是同一个人吗?”
“不是。”
“那如果你再见到他,能认出来吗?”
小七想了想,摇摇头道:“我脑子里有很多空白,好像被什么东西抹掉了。”
王士涂又问:“你既然从贼窝里逃出来了,为什么不报警?”
小七则道:“我不敢。我怕他们报复,更怕自己说不清楚,毕竟那个时候,我连个能见光的身份都没有。我只想重新开始,过我自己的日子。”
这种说法……也不是说不过去。王士涂暂时不打算继续追问了,向小张使了个眼色,小张将笔录递给小七,道:“要是没什么问题的话,在这儿写下:以上一页笔录我已看过,与我所说相符。然后签名。”
小七点点头,接过本子和笔开始写——还是有点心虚的,毕竟他和边杰的笔迹不一样,写边杰这两个字,也不算流畅。
不过王士涂却没有看他,而是借机弯腰掀开床单向床下看去。
床下并排摆着两个鞋盒,正是回程时金燕给小七买的。王士涂眯起了眼睛,将两个鞋盒从床底下拖了出来。小七斜眼看到,脸色顿时变了变,急忙阻止道:“王警官,这怪脏的。”
王士涂看了他一眼,道:“没事,我就看看。”说着,他打开了两个鞋盒。其中一个盒子里装的一双新鞋,跟小七脚上穿的差不多,而另一个盒子里是小七原来那双破破烂烂的旧鞋。
小七看着两双鞋,身体僵硬。
王士涂将鞋盒里的新鞋翻过来看鞋底,上面写着44的码数。他又去看旧鞋的鞋底,但是上面的码数已经被磨掉了,王士涂将新旧两只鞋放在一起对比,旧鞋明显比新鞋短一点。
小七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王士涂心中一动,却不动声色地将鞋放了回去,直起身子,道:“写完了吗?”
小七将笔录递了过去。王士涂扫了一眼笔录上的签名,道:“如果你觉得还有什么应该说却没说的,可以随时来找我。”然后向小张递了个眼色:“小张,走吧。”
听到二人要走,小七暗暗松了口气,把二人送到院门口,还想往外走,王士涂摆摆手拦住了他,道:“不用送不用送,我们不是第一次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看着二人的背影,小七的心又提了起来。回到房间,他宛如虚脱般坐下,目光闪烁了几下,起身拿过了自己的背囊。
被警察盯上了,这可不大妙。还有那个黄毛,既然已经看到了自己,想必也找到了金家。不如赶紧脚底抹油溜之大吉,把这两个麻烦都远远甩掉!
他从背囊里掏出结巴那个装钱的塑料袋,这是他唯一的积蓄。而钱这东西,自然是越多越好。他沉吟片刻,将塑料袋放回去,然后把自己的衣服和床下那双旧鞋全都塞进了背囊里。
既然已经决定跑路,便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拿定主意,悄无声息地闪进金满福的卧室,轻轻关上了房门。环顾四周,很快目光就锁定了五斗柜上锁的那个抽屉。
小七一步步靠近五斗柜,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丝一样的工具,驾轻就熟,几下就打开了抽屉上的锁。
他没有猜错,拉开抽屉,果然放着手表、金戒指等不少贵重物品,还有几摞现金。
小七从没见过这么多钱,抬手想拿,但不知为何,他的手还是停在了半空。犹豫了几秒,还是缩回了手。
在庆爷手下多年,他连公交车上的小偷小摸都不敢,怎么现在反而要做贼?小七心里暗骂一声,关好抽屉重新上了锁。
没想到他刚转过身,就看到金满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小七猛地一哆嗦,脸色瞬间煞白。
金满福脸色阴沉,但不知为何,声音听起来很温和:“小杰,找什么呢?”
小七支支吾吾道:“那个……我、我想再看看,之前姐给我的相册。”
金满福神色不变,道:“哦,那个呀,回头我给你拿。这会儿不忙,我回来是想带你去厂里转转。”
小七一时无言以对,只好点了点头。
金家的厂子挺大,宽敞的车间里,几台机床正在作业,嗡嗡作响。金满福带着小七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又带他来到数控室。
金满福对小七道:“你看,咱们厂子这些机床都是数控式的,现代化管理,节省人力,产量还高。这个规模在照阳,甚至全市,都是数一数二的。”
小七从未见过这些,一知半解地跟着点头。金满福又道:“小杰,跟爸聊聊,你对将来是怎么打算的,找份工作,还是继续读书?”
说到这个话题,小七不免有些窘迫,道:“这我还真没仔细想过,就是觉得应该学门技术,走到哪儿都有饭吃。”
金满福想也没想地道:“那干脆就来厂里吧。”
小七有些意外。
金满福便道:“我是这么想啊,你先在这干上一段时间,学点东西,回头我在外地那个分厂搞起来了,我想把它交给你。”
比起刚才的意外,小七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不由瞪大了眼,连忙道:“啊?我哪行啊?我什么都不懂。”
金满福笑了笑:“傻小子,有我在你怕啥?慢慢教你嘛。”
天下哪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小七勉强笑了笑,道:“现在说这些太远了吧?我不敢想。”
可是金满福依旧满不在意地道:“就这么定了,先来上班,算是试用期吧,等给你把身份证办下来,就转正。”说着,又凑近小七,压低声音道,“你是我儿子,所以更要按规章制度来,不好搞特殊。”
后面一句小七倒没怎么在意,他惊讶地问金满福:“我、我能有自己的身份证了?”
金满福笑着说:“废话,你都十八岁了,大小伙子啦,没个身份证哪行啊?”
听他这么说,小七的眼睛亮了起来,露出了憧憬,但随即又面现忧色,试探地道:“爸,我有点担心,万一河溪那个贼窝的人找到这里来怎么办?”
金满福一瞪眼,提高声音道:“敢!在照阳还敢动我金家的孩子?警察早等着抓他们呢,让他们来一个试试!”
小七听到这句话,心中有些踏实,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目光闪烁。
见小七依旧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金满福叹了口气,推心置腹地道:“小杰,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现在回家了,也看到了你妈那个样子,我是不指望再有个自己的儿子了,只要她身体慢慢好起来就行。家里就咱爷俩是男人,作为家中独子,你要承担家庭的责任,别让我失望,你明白吗?”
这些话更让小七手足无措,他是个冒牌货,本已打算跑路,怎么突然……要继承家产了?而且还是这么大一个厂子。
他想都不敢想!
金满福看着小七呆呆发愣的样子微微一笑,带着他穿过维修班所在的过道。他们继续往前走,吸引了不少员工的注意。
此时,会计牛姐手里拿着报表迎面走了过来,叫道:“厂长!”她跟金满福打着招呼,却意外地看着小七。
牛姐一时忘了自己的来意,惊讶道:“这……这不是……”
金满福笑着说:“小杰呀!怎么,认不出来啦?”
金满福高兴地伸手拍拍小七的后背:“小杰,叫牛姐,你小时候见过,都忘了吧?现在你可要跟牛姐搞好关系啊,以后你的工资都是她管着呢!”
小七连忙乖巧地道:“牛姐好。”
牛姐拉着小七上看下看,掩饰不住地又是惊讶又是感慨:“哎哟,小杰,小杰终于回来了!”
金满福叹道:“是啊,不容易。一晃都是大孩子了,过几天我就让他来厂里上班。”说完,志得意满地带着小七离开。
金家的厂房还有一半没看呢,接下来,金满福带着小七经过了微机室。
里面几排电脑, 屏幕发着光,不少员工对着电脑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也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小七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金满福向他道:“这是厂里的微机室,我刚刚花大价钱进了几台最先进的586微机。怎么,你对电脑有兴趣?”
小七看着电脑转不开目光,口中道:“我就是听人家说,懂电脑很吃香的。”
金满福笑道:“没问题,你想学啥爸都支持你!”他说着,低头看了看表,又道,“一会儿我们早点下班,你回家换件新衣服,晚上咱们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去逛夜市,我要让大家知道,边杰——我金满福的儿子,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
孩子失而复得自然是天大的好事,金家人兴致极高。晚饭吃得很丰盛,晚饭过后,金满福果然开着车带着全家去了夜市。
汽车行驶在去夜市的路上,小七坐在车内,看着车窗外忙忙碌碌的行人,有骑自行车的,有步行的。小七收回视线,看着方向盘上的“皇冠”车标,再看看打扮精致的金满福和金燕,连边美珍都精心修饰过。
小七心里感慨万千。
有钱真是好啊!比起有钱,有家人,有亲情,更是千金难买。
他又在心里羡慕起真正的边杰了。
车窗外的街灯越来越明亮,行人也越来越多。他们来到照阳最大的夜市。现在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古色古香的小街上空悬挂着红色的灯笼,人流如织,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小七和金家三口汇入夜市的人流之中,金满福不时指指点点地跟小七说着家人喜欢的小吃、边杰小时候的趣事。小七敷衍地笑着,却不免心事重重。
经过一个卖酒的摊位,摊主老于跟金满福打招呼:“老金,一家子出来玩啊?新到的大曲尝尝不?”
金满福招呼小七道:“小杰,过来过来,叫于叔叔。”说着,将小七拉到老于面前。
小七道:“于叔叔。”
老于迷茫地盯着小七看了半天,眼睛越瞪越大,讶然道:“小杰?这、这,找回来啦?”
金满福昂然道:“嗯,孩子回来啦。你那个酒,给我弄几箱明天送厂里。”
老于连声答应。
小七一行人继续向前走,金满福看到迎面走来一个老头,快步迎了上去,大声道:“孟大爷,来散步啊?”
孟大爷随口道:“啊,逛逛。”
金满福回头指着小七:“看看,还认识不?”
孟大爷眯眼打量着小七,摇摇头。金满福哈哈一笑:“老了不是?这我们家边杰呀,小时候拿弹弓打你们家玻璃呢。”
孟大爷和老于一样,惊讶地看着小七:“哎哟,都这么高啦?”
金满福满脸骄傲,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胜利感,道:“是啊,是啊。”
夜市人多,摊位也多,街边一个摊位上摆着弹珠机和游戏机,一个染着黄头发的人正背对着街道在玩游戏机,小七一看到那头黄毛,顿时被吓得浑身寒毛倒竖。
此时那人无意中回了一下头,小七发现他并不是黄毛,这才松了一口气。金燕见小七脸色有异,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游戏机,不由脸色一寒,一把将他拉了过来,道:“没什么好看的,快走吧。”不由分说地拉着小七赶上了前面的金满福和边美珍。
夜市的步行街逛了将近一半,路边有个爆米花摊子。摊主是个老头,摇着老式的炉子,没几下,一声爆炸声响,一炉热腾腾的爆米花就做好了。打开炉子,诱人的香味飘出来,一粒粒大米变得又白又胖。小七似乎没见过做爆米花的,看得津津有味。在热闹的环境中,他似乎有了点安全感。
大约是爆米花很受欢迎,围观的人不少。金燕手里高举着绕在两根小棍上的缠糖,生怕被弄脏了,一路挤到小七身边递给他。
“小杰,看,我给你买了这个。”她笑眯眯的,仿佛小七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
金满福看见笑起来:“哎哟,他都十八岁大小伙子了,你还让他玩这个。”
金燕不服道:“他一天是我弟弟,八十岁也是我弟弟。”说着,把糖塞到小七手里。金满福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小七拿着缠糖不怎么会玩,缠了几下,眼看糖稀就要掉在地上了。金燕着急道:“不是这样。要这样绕,越绕越甜,知道不?”她握住小七的手,教他绕糖。蜜色的糖在两根小棍之间变换着形状,缠成一团,又拉扯开。
看着这小团糖逐渐变成淡淡的金色,小七道:“为什么会越绕越甜?”
金燕顿了顿,好像仔细斟酌过,才开口道:“嗯……就好像你跟我,咱们本来不是亲姐弟,可是人在一起久了,就会产生感情和羁绊,丝丝缕缕的,想分开也没那么容易了。以前是这样,现在我相信还会是这样。”她说着,将两根缠糖分开,拉出长长的丝。又道:“你看,这不就是生活中的甜蜜吗?尝一口。”
不由分说, 一根缠糖已经送进小七嘴里。
的确是很甜的。
小七品着甜甜的味道,若有所思。
又有爆米花快要出炉了,眼看老头摇动手柄越来越快,围观人群中年轻夫妻中的妈妈用手捂住了孩子的耳朵。小七吃着糖,看到这一幕温馨场景,眼中闪过一抹羡慕。此时,一双手伸了过来,也轻轻捂住了小七的耳朵。
小七一愣,扭头看到是边美珍,正温柔地对他笑着。
爆米花炉此时轰的一声,像爆竹。
除了阖家团圆、其乐融融的金家之外,夜市另一处,王佳母女也在摆摊。比起三年前,王母苍老了不少,尤其嘴角下垂了不少。她耷拉着脑袋,在街灯下织着毛线。她面前是个塑料布铺开的简陋小摊,摆着袜子、口罩、针头线脑等廉价商品。王佳守着摊子,也不叫卖,双眼无神地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
突然,王母剧烈地咳嗽了几声,腿上的毛线球掉了。王母一把没捞住,只见毛线球带着线滚到了街道上, 直到碰到了一只脚,才停了下来。
一只手捡起了毛线球,王母的目光顺着毛线球向上望去,那不是别人,正是杜一的父亲。
杜父老得更厉害。头发花白凌乱,身上也灰扑扑的,此刻他站在街边,一手拿着毛线球,另一只手拎着一只酒壶。
杜父一点点将散落的毛线缠回毛线球,把毛线球递到了王母手上,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两人对望着,谁也没说话。还是王佳率先打破沉默:“杜叔,又来找我妈买手套啊?”
杜父啊了一声,也不知该说什么。王母低声道:“手套没坏,你不用总来照顾我生意。”
杜父的声音也低:“咋能没坏呢?我修车,费手套。”说完,从摊子上拿了一副手套,然后伸手到怀里掏钱。王佳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别过头,却无意中瞥见远处的人群中, 一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
她愣了一下,立刻站了起来,向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王母讶然道:“哎,你去哪儿啊?”
王佳头也不回,反而加快脚步跑远了。
她没认错,那是“边杰”,“边杰”回来了!
从夜市尽兴而归,小七和金家一行人甚是惬意,金燕面带微笑,边美珍还哼着歌。快到家门口时,金满福的脸色突然变了变,小七疑惑地朝前面看去,只见王佳、王母和杜父三人正一脸严肃地等在金家门口。
双方互相对视着,气氛忽然凝重起来。
自己的孩子回来了,别人的孩子却依旧杳无音讯,这次不止小七,连同金家的其他人都莫名有些心虚。
众人坐在金家客厅里,王佳、王母和杜父目光不善地看着小七,脸色差得要命。小七低垂着头,仿佛要犯被三堂会审一般。金燕无奈又担忧,有心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又停住了。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王佳率先开口,她沉着脸道:“你的意思是,你被卖到了河溪省,而我哥和杜一被卖到了其他地方?”
小七只好点点头:“我是这样猜的。”
王佳咄咄逼人地道:“那为什么只有你回来了?要不是在夜市碰上了,你连这点东西也没打算告诉我们是吗?”
小七一愣,黯然道:“对不起,没帮上什么忙,我真的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金满福和金燕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然而劝又没法劝。王佳还想说什么,王母将手按在她腿上阻止了她。
杜父道:“当时你们走在路上,就看见那个人的钱包掉了?”
小七道:“不是。他在小卖部买烟,把钱包往口袋里塞的时候掉出来的。”
杜父紧接着问道:“啥样的钱包啊,长的短的?”
小七伸手比画了一下,道:“短的,好像是黑乎乎的。”
杜父再问:“哦。那你们去哪儿喝的酒?”
小七小声道:“我记不清了。是一个饭店的包间,那人在酒里下了药,喝着喝着我就睡过去了。”
听他这么说,王母和杜父对望了一眼,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失望之色。杜父没好气地道:“看来问了也是白问,那我先回去了。”说着拿着酒壶灌了两口,自顾自起身走了出去。
王佳的脸色也极差,挽住母亲的手道:“妈,咱们也走吧。”王母失魂落魄地点点头,刚起身,突然呼吸急促了起来,用力喘气。
王佳急道:“妈,哮喘又犯了?我给你拿药。”她想去拿王母的包,王母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好像一刻都不想再停留一般,强撑着走出了金家的大门。
目送他们的小七等人只觉得那三个背影无比落寞,互相对望,彼此脸上都是同情之色。金满福随口宽慰了金燕和小七几句,便催促二人回屋睡觉。
回房间抖开被子,小七刚脱了衣服,边美珍突然推门闯了进来,把他吓了一跳:“妈…… ”
边美珍道:“手伸出来。”
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小七犹犹豫豫地伸出了一只手。边美珍拉着他的手让他坐在了床上,然后拿出一个指甲刀,想要帮他剪指甲。边美珍反复看了看那双手,指甲很短很平滑,既欣慰又心酸地道:“以前,都是妈妈给剪指甲,现在会自己剪了……”
小七看着边美珍拉着他的双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 边美珍手背上被烫伤的地方已经起了水泡,小七歉然道:“你的手还疼吗?”
此时边美珍拉过小七的手,将自己被烫伤的手背和小七左手腕上的烫伤疤痕比在一起,柔声道:“妈妈跟小杰一样了。”
看着自己手上的疤,小七不明所以,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还好不用他问,边美珍已经唠唠叨叨地道:“小时候大舅带你出去玩烫伤了,你忘了?滚油多烫啊,我家小杰长这么大了,还是记不住?不能离开妈妈呀! ”
原来如此,小七恍然,怪不得金家人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边杰,原来除了长相相似,还有这个原因。
他想到之前对妈妈、爸爸的渴望和想象,愣神之际,边美珍拍拍床上的被子,如哄幼儿一般说道:“钻被窝。自己家,睡进来。”
小七只好乖乖钻进被子里。
边美珍又道:“闭眼睛。”
小七闭上了眼睛。
边美珍仔细为他掖好被角,轻轻在他身上拍着,口中轻轻唱着:“丢呀丢呀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