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
林远的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龙江关水师码头上每一个人的心脏。
那些前一刻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庆幸自己逃过一劫的南京水师将官们,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半个时辰?
开什么玩笑!
倭寇围攻崇明岛?规模空前?
这消息本身就足够吓破他们的胆。现在,这个北地来的王爷,竟然要他们在这点时间内,集结全部船只和兵力出海迎战?
这不是去打仗,这是去送死!
“王……王爷!”一名挂着指挥佥事腰牌的胖子,连滚带爬地向前几步,哭丧着脸叫道,“万万不可啊!”
“我南京水师,船只年久失修,兵丁疏于操练……仓促出战,无异于以卵击石啊!”
他的话音刚落,立刻引起了一片附和。
“是啊王爷!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如今敌情未明,我军准备不足,应当从长计议!”
“崇明岛守军尚能支撑,我们可先派快船侦查,再联络沿海卫所,合围倭寇,方为万全之策!”
“请王爷三思!”
一时间,码头上嘈杂一片。刚刚还如同鹌鹑的将官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一个个义正言辞,痛陈利害。
他们不是不怕林远,但和掉脑袋比起来,出海送死更可怕。
法不责众,只要大家一起反对,这个年轻的王爷总不能把他们全杀了吧?
李贤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正要上前呵斥。
林远却抬了抬手,制止了他。
他脸上的冷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看着那个带头叫嚷的指挥佥事,缓缓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那胖子指挥佥事一愣,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以为自己的“忠言”起了作用。
“卑职,南京水师前营指挥佥事,刘承。”
“刘承。”林远点了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刘承脸上露出一丝喜色。
“但是。”林远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冷,“本王的话,就是军令。”
“违令者,斩!”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出口。
刘承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他梗着脖子,仗着人多,大声喊道:“王爷!您这是要逼我们去送死!兄弟们,我们不是怕死,但我们不能白白送死!这根本不是打仗,是屠杀!”
他极具煽动性地回头,对着那些同样惊恐的水师官兵们喊道:“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
人群中一阵骚动,不少士兵的眼神开始闪烁,握着兵器的手也紧了紧。
就在这一瞬间。
“嗡——”
一道清越的剑鸣,响彻整个码头。
所有人都没看清林远的动作,只看到一道银光闪过。
那柄象征着皇权与生杀大权的天子剑,已然出鞘。
“噗嗤!”
鲜血,冲天而起。
指挥佥事刘承那颗肥硕的头颅,带着惊愕与不信的表情,高高飞起,在空中划出一道血色的抛物线,最后“咚”的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对着那群骚动的官兵。
他那无头的腔子,晃了两下,轰然倒地,鲜血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整个码头,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嘈杂的声音,所有的骚动,所有的不情愿,都在这一剑之下,戛然而止。
只剩下江风吹过旗帜的“呼啦”声,和所有人粗重的呼吸声。
那些水师将官和士兵们,眼珠子瞪得滚圆,死死地盯着地上那颗还在流血的头颅,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他……他真的敢杀人!
他竟然用天子剑,斩杀了一名朝廷在册的四品武官!
连审问都没有!连罪名都没有!
就因为一句话!
这个王爷,是个疯子!是个魔王!
林远手持滴血的长剑,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凡是被他目光扫到的人,无不低下头,连与他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还有谁,要从长计议?”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在这血腥的背景下,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慑力。
无人应答。
整个码头,落针可闻。
“很好。”
林远还剑入鞘,发出“呛”的一声脆响,像是一道催命符。
“帖木儿!”
“末将在!”帖木儿大步出列,身上铁甲铿锵作响。
“传我将令!”林远的声音,再无一丝温度。
“所有指挥使、指挥同知,立刻归营,整顿本部兵马!船,要最快的!人,要有气的!半个时辰后,本王要在旗舰上,看到你们的旗帜!”
“有敢迟滞、推诿者,杀!”
“所有百户、总旗,立刻清点武备!刀要磨利!弓要上弦!火炮要装填!半个时-辰后,本王要听到,第一轮试炮的响声!”
“有敢怠慢、克扣者,杀!”
“所有士兵,登船待命!半个时辰后,船若离港,人未登船者,杀!”
“杀!杀!杀!”
连续三个“杀”字,如同三道惊雷,炸得所有人魂飞魄散。
“听明白了吗!”林远最后暴喝一声。
“明……明白了!”
这一次,回答他的是山呼海啸般的应诺。
再也没有人敢有半句废话。
那些将官们,像是被火烧了尾巴的兔子,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冲向自己的营地。
那些士兵们,也一哄而散,冲向船坞和武备库。
整个龙江关水师大营,瞬间从一潭死水,变成了一个被烧红的蚂蚁窝。
混乱,但高效。
每个人都在用最快的速度行动,生怕慢了一步,自己的脑袋就会像刘承一样,滚落在地。
李贤看着眼前这翻天覆地的变化,心中对林远的敬畏,又深了一层。
什么叫权谋?什么叫手段?
在绝对的暴力和皇权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王爷这一剑,不仅斩掉了一个指挥佥事,更斩掉了南京水师数十年来积累的暮气、油滑和所有不服!
“王爷。”李贤上前一步,低声道,“镇北军亲卫五百人,已全部换装完毕,随时可以作为先锋登船。”
林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只见码头的一侧,五百名镇北军亲卫,已经列成了整齐的方阵。
他们身上,不再是北地的皮甲,而是一套套崭新的,由科学院特别打造的,板链复合甲。胸前,是整块的精钢护心镜,在阳光下闪烁着森冷的光。
他们手中,除了制式的长刀,每个人还背着一把短管的火铳。
与旁边乱糟糟,穿着五花八门鸳鸯战袄的南京水师兵丁比起来,简直是两个世界的军队。
“让他们上‘镇远’号。”林远说道。
镇远号,是宝船厂船坞里,仅存的一艘,尚未完全腐朽的福船。经过昨日一夜的抢修,勉强可以出海。
它将是这次舰队的旗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码头上,渐渐有了秩序。
一艘艘大小不一的沙船、福船、哨船,被从船坞里拖出,靠上了码头。
士兵们扛着刀枪,抬着火药,乱哄哄地涌上甲板。
军官们嘶吼着,咒骂着,用鞭子抽打着,强行维持着秩序。
一切,都显得那么仓促,那么狼狈。
半个时辰,转瞬即至。
“轰!”
一声沉闷的炮响,从旗舰镇远号上传来。
这是林远下令的,试炮之声。
也是,催促舰队出发的,最后通牒。
所有还在码头磨蹭的船只,都像是被狠狠地抽了一鞭子,慌忙解开缆绳,驶出港口。
林远站在镇远号高大的船楼上,看着眼前这支拼凑起来的舰队。
大大小小,总共四十余艘。
船只老旧,帆索不全。
士兵畏缩,将官惊恐。
这根本不是一支军队,这只是一群被死亡逼迫着,冲向另一个死亡的,乌合之众。
李贤站在他身后,忧心忡忡。
“王爷,就凭这些人……我们真的能赢吗?”
林远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东方,那片被战火笼罩的海域。
他的眼神,深邃如海。
“传令。”他缓缓开口,“全舰队,升满帆,全速前进。”
“目标,崇明岛。”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
赌注,是这支舰队的命运,是他林远的威名,更是大明未来数百年的,国运。
而他,从不畏惧,上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