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吞噬了战场。
血腥味，混着泥土的气息，在冷风中弥漫。
五千名三千营的精锐，依旧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他们眼中的恐惧，如同凝固的琥珀，倒映着那个，刚刚将他们主将头颅捏爆的魔神。
林远翻身上马，动作因为牵动伤口而有一丝僵硬，但他毫不在意。
他没有看那些降兵一眼。
“帖木儿。”
“末将在！”
“卸甲，收兵器。”
“然后，让他们滚。”
帖木儿一愣，随即明白了王爷的用意。
他们是复仇的孤军，不是来收编俘虏的。
这些人，杀了，浪费时间和体力。
放了，穿着甲胄拿着兵器，始终是个威胁。
让他们赤手空拳，滚出鸡鸣山，是最高效，也是最羞辱的方式。
“是！”
帖木儿领命，带着一半的人，如狼似虎地冲进了降兵阵中。
剥离铠甲的声音，兵器被扔上大车的碰撞声，还有降兵们压抑的啜泣声，交织在一起。
林远，充耳不闻。
他调转马头，面向那条，通往山顶的，唯一的道路。
“清点人数。”
片刻后，一名百户过来复命，声音嘶哑。
“王爷，算上您和帖木儿将军，我们还剩，三百一十二人。”
“伤者，三百一十二人。”
林远，沉默了。
三百一十二。
从河间府出发时的五百精骑，到如今，只剩下这个数字。
他身后的战马上，还驮着近两百具，兄弟们的尸体。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抚摸着身边那具，年轻亲卫冰冷的脸颊。
“快了。”
他轻声说。
“很快，就带你们，回家。”
半个时辰后。
帖木儿完成了任务。
堆积如山的兵器甲胄，被集中到一处。
那些被剥得只剩单衣的三千营士兵，在镇北军的驱赶下，连滚带爬地，向着山下逃去，消失在夜色里。
自始至终，林远都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走。”
他催动战马，第一个，踏上了登山的石阶。
三百一十一骑，紧随其後。
他们的马蹄，包裹着厚厚的棉布，踩在石阶上，只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像一支，来自阴间的军队。
沉默，而坚定。
押送着亡魂，去往，审判的殿堂。
山路崎岖，仅容两骑并行。
越往上，风越大。
风中，开始夹杂着，丝竹管弦之声。
还有，女人的娇笑，和男人们，纵情的狂欢。
那声音，对于山下这支，刚刚从血与火中爬出的军队来说，是如此的刺耳。
每一个镇北军甲士的眼中，都燃起了，仇恨的火焰。
他们的兄弟，惨死在路上。
他们的王爷，身负重伤。
而他们的仇人，却在山顶，饮酒作乐，歌舞升平！
帖木儿催马，来到林远身边。
他的手，紧紧握着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王爷，前面，应该就是赵王设宴的平台了。”
林远点了点头。
他能闻到，风中传来的，烤肉的香气，和，浓郁的酒香。
那味道，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不是因为饥饿。
而是因为，极致的恶心。
又向上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的道路，被一座木制的关卡，彻底堵死。
关卡上，灯火通明。
一队约莫百人的甲士，手持长戟，严阵以待。
他们的甲胄，比山下的三千营，更加精良。
胸口处，都绣着一个，张牙舞爪的“燧”字。
是赵王府的亲卫。
也是，朱高燧，最后的防线。
“站住！”
关卡上，一名将领厉声喝道。
“来者何人！”
林远，没有回答。
他只是，勒住战马，静静地看着他们。
那名将领，显然也看到了林远这支，破破烂爛，如同鬼魅般的队伍。
他眼中闪过一丝警惕，但更多的是，居高临下的傲慢。
“此乃赵王殿下与朵颜三卫使者会盟之地！”
“闲杂人等，速速退去！否则，格杀勿论！”
林远，依旧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
帖木儿，会意。
他从身后的马背上，解下一个麻袋。
然后，用尽全力，向前一扔！
麻袋，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噗通”一声，落在了关卡前的空地上。
袋口散开。
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滚了出来。
正是，屈能。
关卡上的守军，看清那张脸后，瞬间，一片哗然！
“是……是屈能将军！”
“他怎么会……”
那名守将，瞳孔猛地收缩。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林远，声音，开始颤抖。
“你……你们，把屈能将军，杀了？”
“山下那五千三千营……”
林远，终于开口了。
“降了。”
两个字，如同两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所有守军的心上。
五千精锐，被这三百残兵，击溃了？
主将，被斩首？
这……这怎么可能！
这不是军队！
这是一群，从地狱里杀出来的恶鬼！
那守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握着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存在了。
但他，没有退路。
他的身后，就是赵王。
“放……放箭！”
他，发出了，色厉内荏的咆哮。
“给我射死他们！”
然而，回应他的，不是弓弦的震动声。
而是，林远，冰冷的，死亡宣告。
“杀。”
一个字。
三百镇北军，动了。
他们，没有结阵。
没有呐喊。
他们只是，用一种，近|乎疯狂的姿态，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他们，人马合一，如同一支支，离弦的血箭！
射向了那座，看似坚固的关卡！
“噗噗噗！”
关卡上的弓箭手，仓促间射出了几轮箭雨。
但镇北军的甲士们，不闪不避！
他们用身体，硬扛着箭矢！
用同伴的尸体，当做盾牌！
他们，不是在战斗。
而是在用生命，为他们的王，铺平，最后一段路！
“轰！”
第一名镇北军甲士，连人带马，狠狠地，撞在了木制的关卡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和他的战马，瞬间，骨断筋折！
但他，也用自己的生命，在那坚固的关卡上，撞出了一道，狰狞的裂痕！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们，如同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他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演奏着，复仇之路上，最悲壮，最惨烈的乐章！
关卡，在摇晃。
关卡上的守军，彻底被这种，自杀式的攻击，吓破了胆！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悍不畏死的军队！
终于！
“轰隆！”
一声巨响！
关卡，被硬生生地，撞开了一个缺口！
“杀——！”
帖木儿，一马当先，第一个，冲了进去！
他手中的弯刀，化作一道，死亡的旋风！
而林远，自始至终，都没有动。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马上。
看着自己的士兵，用生命，为他，扫清最后的障碍。
他的双眼，那两团漆黑的火焰，跳动得，愈发剧烈。
战斗，结束得很快。
赵王府的百名亲卫，在这些，已经彻底化身野兽的镇北军面前，没有丝毫抵抗之力。
很快，便被，屠戮殆尽。
帖木儿，浑身浴血，来到林远面前。
“王爷，路，通了。”
林远，点了点头。
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身后。
三百一十二人，现在，只剩下，不到二百八十人。
他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冰冷的直线。
他催动战马，缓缓，穿过了那个，由他士兵的生命，堆砌出的缺口。
缺口之后，地势，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平台，出现在眼前。
平台上，灯火辉煌，如同白昼。
数十张巨大的案几，错落有致地摆放着。
案几上，堆满了，山珍海味，美酒佳肴。
一群身穿华服的男人，正搂着衣着暴露的舞姬，推杯换盏，纵情欢笑。
在平台的最中央，是两个，身穿蟒袍的年轻人。
一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眼神中，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戾气。
正是，汉王，朱高煦。
另一个，则显得，文弱一些，面白无须，嘴角，总是挂着一抹，阴冷的笑容。
正是，赵王，朱高燧。
在他们的身边，还坐着几个，髡发高冠，身形彪悍的蒙古人。
想必，就是朵颜三卫的使者。
这，就是一场，密谋篡位的，盛宴。
林远和他的军队，就这么，突兀地，出现在了，宴会的一角。
他们，像一群，走错了片场的，地狱恶鬼。
身上的血腥味，和，浓重的死气，瞬间，冲散了这里的，酒气和脂粉气。
丝竹声，停了。
娇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呆滞地，望向了这边。
他们看到了，那残破的旗帜。
看到了，那浴血的甲胄。
看到了，那些，驮在马背上，面目狰狞的尸体。
最后，他们的目光，落在了，为首的那个，如同从血池中捞出的男人身上。
“林……林远？”
赵王朱高燧，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汉王朱高煦，也猛地，站了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林远，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他怎么会在这里？
屈能呢？
山下的五千三千营呢？
整个平台，陷入了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篝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林远，没有理会他们。
他，翻身下马。
然后，对着身后，那二百多名，幸存的士兵，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
“把兄弟们，都放下来。”
“让他们，好好看看。”
士兵们，默默地，执行着命令。
他们，小心翼翼地，将那些，已经开始僵硬的尸体，从马背上，抬了下来。
他们，将他们，整整齐齐地，并排摆放在，宴会场的边缘。
他们，为他们，擦去脸上的血污。
为他们，整理好，残破的衣甲。
二百多具尸体，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他们，仿佛，不是死人。
而是一群，最忠实的观众。
来，观看这场，复仇大戏的，最终章。
做完这一切。
林远，才，缓缓地，转过身。
他，提着天子剑，一步一步，走向平台中央。
走向那两个，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的，大明亲王。
他所过之处，那些宾客，舞姬，护卫，都如同见了鬼一般，尖叫着，向两旁退去。
为他，让开了一条，通往死亡的道路。
终于，林远，站定。
他与朱高煦和朱高燧，相隔十步。
他，抬起头。
那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眼睛，平静地，看着他们。
“朱高煦，朱高燧。”
他的声音，沙哑，而清晰。
“我来了。”
“你们的宴会，结束了。”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天子剑。
剑锋，直指二人。
“今天，你们两个，谁也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