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听闻此事,也过来找了一次。
但他还未进房门,就被另外一名黑衣男子拦住了。
且那黑衣男子还赔了他好多银子,叫他不要进去打扰,这事才算作罢。
两名仆从提水进来时,也未抬头,只是将热水提到浴房放好,然后简单地打扫了一下,很快便退了出去。
君弈也未注意他们,只是支着额头坐在桌旁,回想着方才天台所见那一幕场景……
心中滋味愈发难以言明。
这种感觉,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这么多年,他有过最多的情绪便是愤怒与仇恨。
每当这样的情绪涌来时,杀杀人便可以解气……
可如今这样的情绪,他知道即便是把这些人杀光了也无济于事。
像是一种根本触及不到的沉闷与烦躁,哪怕用尽力气宣泄,也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
君弈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坐了多久,等再回神时,手中的茶杯已经被捏成了碎瓷片。
瓷片扎进掌心,甚至还有蜿蜒的血顺着指缝流溢出来。
瞥见桌上那一小摊血迹,君弈动了动眉头,这才恢复意识地松开了手。
然后将镶进肉里的那一小块瓷片拔出来,随意地仍在了地上。
整个动作,他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色,仿佛根本就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此时外头的天色已经彻底暗沉了下来,因房中并未点上烛火,所以唯一的亮光便是那两扇窗户。
白日里嘈杂的街市已不再喧闹,以至于此刻的声音,都来自楼下和周围还亮着灯火的房间。
而他,却坐在最黑暗与最寂静之处。
君弈莫名觉得这样的场景像极了小的时候。
那时王宫设宴,晚宴上灯火璀璨,觥筹交错,别的皇子都在宴会上嬉戏打闹。
而他却只能躲在宫墙下的角落里,默默地看着,还不能发出声音。
不然他就会被那些个宫人们发现,然后将他送回那暗无天日的朝霞殿……
这人间无数欢聚的热闹,好似都是他们的,于他,并无干系。
君弈小坐了一会儿后,随便用桌布擦了一下手,然后起身走向屏风后的浴室。
因这客栈的条件尚好,浴室内的物什也十分齐全,烛台就摆在浴桶旁边,还备有柴火。
君弈垂眸擦着火柴,将烛灯点亮。
浴桶里水已经被方才那两名仆从放好,只是这会儿已经凉了。
不过他不是很在意,弯腰洗去手上黏腻的血污后,这便解开了衣带。
最后一件衣袍褪下的同时,他不经意地垂眸一扫,不知怎么的就注意到了腹部那道莫约一寸半长的伤疤……
那是两个多月前的某个晚上,在虞州城郊外,被一群刺客围攻用剑刺伤的。
当时七名影卫还尚未赶到,他便是武功再好,也敌不过那将近四十名刺客的同时围攻。
所以后来,就近逃入了那虞州城中……
不巧那日子夜过了便又是骨毒发作之日,才导致他没有及时给自己止血。
止血……
那夜,便是她为他止的血。
当时模糊不清的意识中,他其实有看到一个模糊不清的女子身影。
在那明晃晃地烛光下,他甚至还看到了她额侧滚落的汗珠……
只是他那时候不知道她是谁,又因失血过多导致视线模糊,所以也并未看清她的脸。
但此刻回忆起来,那张模糊不清的脸竟是逐渐清晰了起来。
君弈将手中拿着的衣物攥紧又松开,漆黑的眼眸闪过复杂的情绪。
似乎,那时候,她对他也很好。
……
接下的两日,云小棠都在客栈里平静地苟过。
每日睡到差不多午时才起,最大的活动量就是去那小天台上晒晒太阳……
要不就是父亲哥哥还有云秀莲偶尔过来陪她用个膳,再闲聊几句。
虽然无聊,但是她好像还挺享受这种风平浪静的日子。
甚至希望,就这样安宁地度过一辈子,不经受任何大风大浪……
她觉得她一定是最没有的志气的穿越者。
既没想过凭借现代人的智慧干上一番大事业,也没想过在这风流才子遍地的朝代觅一份风花雪月的爱情……
简直佛得无欲无求。
前两日天气都很好,这日醒来,云小棠就听见窗外有唰唰的雨声。
春华见小姐醒了,这便将她要穿的衣裳端到了床边,絮叨道:
“这才不过两日,天气又凉了,小姐可要多穿些,这腿伤未愈,可千万别再着凉了。”
云小棠乖巧点头:“好。”
不过说到腿伤,两日过去,她好像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那卢大夫不愧是从宫中干到退休的大夫,还真有两把刷子,说休息就会不疼,就真的不疼了。
且那安神的方子也不错,这两日午时喝过药后,她都睡得很好。
这日因为下雨,她也没有去天台那里小坐,所以便又在房间里安逸地宅了一天。
君弈那边也没有闹出任何动静,甚至这两日,他都没怎么出过房门。
影六偶尔过来汇报离京那边的情况,见主上这整整两日都安静地呆在房间里,他感到十分奇怪。
这主上……他是能坐得住的人?
别说没有杀人伤人,便是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发出,屋中的所有物什,也再无摔碎的迹象。
简直安分得一反常态。
这日傍晚,影六一如既往地过来传消息:“主上,康管家向影一递了消息……”
“他说将那新入府的梁夫人安置在王府西侧的梨花院居住,那位置稍微偏远了些,不知主上可有意见?”
这事康岐虽说擅自做了主张,但是事后思来想去,觉得以防万一,还是问一声的好。
毕竟夜王殿下的心思向来复杂多变,这么多年来,他也只能摸个大概。
影一得到康管家的问话,这便又将这话传给了影六,影六得到消息,也第一时间过来禀告。
只是他的这番话说完,屋中便安静了下来,没有任何回应。
影六蹙了下眉,抬头看向主上。
君弈仍懒散地倚靠在椅背上,此时也未看他。
影六见主上一直微蹙着眉头凝着窗外的雨,不知是在想什么。
他的话,也不知主上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