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庚辰扶着胡半夏跨过门槛,孕肚将石榴裙撑得紧绷:"娘,您就看在孙儿面上..."鎏金护甲故意扫过苏翠娥补丁摞补丁的袖口,"爹若获罪,咱们三代都脱不得干系。"
"三代?"许丙寅突然将扁担砸在青砖上,惊飞檐下栖雀,"大哥这话说早了!"他粗布短打裂开的线头里,隐约可见大锤打的铜扣,"昨儿铁匠铺王叔还说,私铸官印要诛九族..."
杜玉的翡翠耳坠突然坠地,碎成三截:"放肆!"她染着蔻丹的指尖发抖,"夫君当年殿试文章还在翰林院存着!"忽见碎玉里缠着褪色的红线——正是苏翠娥当年拆嫁衣绣的鸳鸯线。
许蝉衣腕间银铃突然炸响:"二娘可知这铃芯填的朱砂..."女童稚嫩嗓音刺破暮色,"大锤叔说能镇邪祟。"她忽然指向祠堂方向,"昨夜祖宗牌位倒了三块,定是有人作孽!"
"够了!"许金水蟒袍广袖扫落神龛前的供果,"立契!"他执起狼毫蘸着朱砂,"苍天在上,黄土在下,我许金水若负发妻..."笔锋在宣纸上洇开血似的红,"便叫雷劈火焚,永世不得超生!"
苏翠娥抚着井栏裂纹,那是许金水离家前砸酒坛子撞的:"再加三条。"她突然扯开衣襟,锁骨下蜈蚣状的鞭痕在暮色里狰狞,"和离需赔纹银千两,蝉衣归我,往后许家祠堂..."
"祠堂绝嗣!"章淑芬突然掷出铁勺,惊得供桌上的祖宗牌位颤动,"当年你许家祠堂的梁,还是我爹带大锤修的!"铁勺豁口正对杜玉心口,"某些腌臜货色,连上香的资格都没有!"
村民的议论声忽如沸油腾锅,王瘸子拄着枣木拐挤进院门:"翠娥啊,当年你典当嫁衣替大伙交税..."他枯手举起半块霉变的糕饼,"这恩情咱记着,可诛九族的罪过..."
"正是记着恩情!"苏翠娥突然击碎井沿青砖,碎屑划破许金水蟒袍,"当年饿死的不止许家人!"她腕间银镯映着祠堂梁柱的裂痕,"若真论起九族,在场诸位谁家没吃过我挖的观音土?"
胡半夏突然捧着肚子哀嚎,鎏金护甲扯落的香囊里滚出麝香丸。许庚辰疯扑过去时,章淑芬的烧火棍正挑破锦囊:"好个孝子贤孙!"她粗布鞋底碾碎药丸,"这虎狼药够打三胎了吧?"
暮色彻底吞没老宅时,许蝉衣突然吹亮火折子。跳动的火苗里,苏翠娥的影子投在《女诫》封皮上,竟比祠堂祖宗牌位还高出半头。女童银铃缠着杜玉的翡翠步摇链:"二娘可知,这铃铛里刻着大锤叔打的'義'字?"
苏翠娥倚在褪色的拔步床前,鎏金铜镜映着她油光水亮的唇角。八仙桌上的青花瓷盘里,三只酱色蹄髈泛着琥珀光泽,八角茴香的余韵缠绕着梁间垂落的艾草绳。
"娘!"顾二喜掀开湘妃竹帘,粗布围裙扫落菱花窗棂的浮灰,"他们在外头摆席面..."话音未落,许佩兰已拈起块蹄尖,酱汁顺着青葱似的指尖淌到褪色的百子千孙帐上。
苏翠娥执起银箸敲在缠枝莲纹碗沿:"既是府城带来的稀罕物,自该关起门来受用。"她腕间褪色的绞丝银镯碰着青玉酒壶,惊得壶嘴腾起缕薄雾,"蝉衣,去取坛桂花酿来。"
许蝉衣提着石榴裙奔向东厢,腕间银铃惊起檐下宿雀。残阳透过万字纹窗格,在苏翠娥鬓边点翠簪上碎成金箔。顾二喜突然嗤笑:"那位二夫人送的礼,倒像是打发叫花子。"
"你懂什么。"苏翠娥吮着指间酱汁,"当年你公爹饿得啃树皮时..."她忽然用银箸戳穿蹄筋,"这蹄髈要炖足六个时辰,才得这般酥烂。"
许佩兰捧着荷叶包凑近烛火:"娘您瞧,这油纸印着'周记'水印。"她突然压低嗓音,"周掌柜昨儿还说,知府衙门的采买单子..."
"嘘——"苏翠娥鎏金护甲点在女儿唇间,"食不言。"她忽而用银剪铰开蹄髈,露出骨缝间暗藏的纸条,蝇头小楷写着"亥时三刻"。
廊下忽起穿堂风,许庚辰的蟒纹锦靴踏碎满地夕照:"娘!爹让您..."话音戛然而止,他望着满桌狼藉的骨殖,恍如见着刑部大狱里剔肉的刑具。
"大郎来得正好。"苏翠娥执起青玉盏,"这蹄花汤最是补脑。"琥珀色汤汁映着许庚辰额角冷汗,"你爹当年殿试前,连喝七日。"
顾二喜突然摔了银匙:"娘可要当心,这汤里指不定掺着砒霜。"她粗布鞋尖碾碎块骨头,"上回西街王寡妇就是..."
"放肆!"许庚辰的蹀躞金扣撞在门框,"二弟媳妇这般泼辣,倒像章屠户家的闺女。"他忽见顾二喜腕间铜镯暗刻"章"字,正是章家铁铺的标记。
暮色吞尽最后一丝天光时,杜玉的翡翠步摇声由远及近。苏翠娥突然掀翻八仙桌,青花瓷盘碎成满地星子:"这蹄髈硌牙!"她鎏金护甲划过许庚辰颈侧,"大郎可要尝尝?"
许蝉衣抱着桂花酿愣在门槛,琥珀色酒液漫过青砖缝。杜玉的织金裙裾扫过碎瓷,忽见褪色的百子帐上洇开暗红——正是她当年典当的嫁衣残片。
"姐姐好兴致。"杜玉捻起块碎瓷,"这汝窑盘子,倒像知府衙门失窃的那批贡品..."她忽而轻笑,"听闻国公爷最爱鉴宝。"
梆子声碾碎满室死寂,苏翠娥执起银剪铰断帐幔流苏:"妹妹眼力不减当年。"她忽然抖开半幅《女诫》,墨迹斑驳处隐约可见"休书"二字,"这墨,还是大郎殿试时磨的。"
苏翠娥斜倚着褪色的拔步床,腕间银镯碰在青瓷药罐上叮咚作响。八仙桌上半盏残茶映着杜玉新送的翡翠步摇,绿莹莹的光晕里浮着半片观音土渣。
"娘..."许丙寅的皂靴碾碎窗棂漏进的夕照,"爹说要在东厢安置。"他粗布短打沾着牛棚草屑,腰间大锤打的铜钥匙碰着门框,惊起梁间栖着的灰雀。
苏翠娥执起银剪铰碎半幅百子千孙帐:"西屋棺材板还空着,叫他去陪祖宗。"她忽然轻笑,鎏金护甲划过褪色的鸳鸯枕,"记得带够纸钱,阴曹地府可不认进士文书。"
许佩兰捧着药碗愣在门槛,褐色的汤药晃出涟漪。许蝉衣腕间银铃突然炸响:"二哥快看!"女童指尖戳向窗纸破洞,"爹的新靴子踩着娘晒的草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