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传来马蹄声，衙役举着火把围过来。领头捕快用刀尖挑起杜家荷包："许庚辰！杜员外告你奸杀他闺女，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许丙寅突然扒开兄长衣领——脖颈处赫然是三道抓痕。顾二喜举起火把细看："这指甲印里嵌着金箔，跟杜小姐指甲上的金花钿。"
"不是我！"许庚辰突然暴起撞向粮车，白米洒落处露出半截女子手臂，腕上金镯刻着杜家徽记。许金水瘫坐在地，裤裆漫开腥臊的液体。
苏翠娥抓起把白米撒向夜空："半夏，娘给你讨公道了！"米粒落进火堆噼啪作响，恍惚间似有婴儿啼哭随风散去。
……
驴车刚拐过府城残破的城门，就撞见一队玄甲军。叶锦策正指挥士兵撬开倒塌的房梁，银甲上沾着黑红的血渍。
"胡闹！妇孺也敢往这闯？"他剑眉紧蹙，目光扫过苏翠娥身后的孩子们，"秦盛！带他们去西边棚子！"
许大锤搓着满是老茧的手凑上前："国公爷，俺们能扛木头！"他抡起车辕上的铁锤，"您瞧，这膀子力气。"
"跟着王校尉去南街。"叶锦策解下腰间令牌扔给亲卫，转头看见苏翠娥正从驴车上卸粮袋。麻绳勒进她结痂的虎口，渗出的血珠沾在米袋上。
章淑芬捅捅苏蝉衣："快给国公爷行礼！"小姑娘刚要屈膝，被叶锦策抬手拦住："留着气力熬粥。"
草席搭的棚顶漏着星光，地上铺着发霉的稻草。二刀提着药箱进来时，正撞见苏翠娥往墙缝里塞粮袋。"苏娘子放心，这棚子外头有兄弟守着。"他咧嘴一笑，"昨儿个逮着个偷伤兵鞋袜的，腿都打折了。"
"多谢军爷。"苏翠娥摸出个油纸包，"自家晒的萝卜干，夜里就着馍馍吃。"
外头忽然传来哭嚎，许二柱跌跌撞撞冲进来："娘！南街挖出个孕妇，肚皮还在动！"苏佩兰抓起剪子就往外跑，辫梢沾着灶灰。
章淑芬掀开锅盖搅着米粥："作孽哟，娃儿在死人肚子里咋活。"蒸汽糊了她满脸，也遮住了眼角的泪。
"让让！热水来了！"顾二喜端着木盆挤进人堆。血腥气混着尸臭扑面而来，苏蝉衣"哇"地吐在衣襟上。老军医扒开孕妇裙摆："剪子！布条！快！"
叶锦策拎着药箱大步流星过来，甲胄上的血痂簌簌往下掉。苏翠娥咬住麻绳扯成两截，忽然听见微弱的啼哭——血泊里躺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
"活了！真活了！"许大锤举着火把的手直抖。火光映着叶锦策沾血的下颌，他正用战袍裹住婴孩："送去给王家媳妇喂奶。"
后半夜起了风，章淑芬盯着粥锅里沉浮的鼠壳草："翠娥姐，你说这世道。"话没说完，棚外传来马蹄声。秦盛扛着半扇猪肉进来："国公爷赏的！说孩子们正在长身子！"
苏翠娥擦刀的手顿了顿。刀面上映出叶锦策在隔壁棚子给伤兵换药的身影，他食指裹着渗血的布条，正俯身听个瞎眼老丈说话。
"当官的要都像国公爷。"章淑芬剁着猪肉，突然看见许二柱在给个断腿汉子喂饭。那汉子腰牌上刻着"杜"字，正是前日被许庚辰祸害的杜家家丁。
晨光熹微时，叶锦策掀帘进来。苏翠娥正给个高烧的娃娃擦身，小衣裳上绣着杜家特有的缠枝纹。"这娃儿。"他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昨儿南街救的。"苏翠娥将凉帕子敷在孩子额头，"他娘咽气前说叫长安。"
叶锦策解下佩剑搁在草垛上，剑柄缠着的红绳褪了色。苏翠娥忽然想起前世运河畔，这把剑曾挑开过她的囚车。
许二柱端着木碗的手顿了顿，米汤泼在草席上。角落里蜷缩的年轻人突然扑过来，断腕处的纱布渗出血迹："梓岳！真是你！"
"陈兄？"许二柱认出来人，是县学同窗陈子安。去年院试放榜时，这人还意气风发地吟着"春风得意马蹄疾"。
陈子安独臂死死箍住他脖颈："我废了...这辈子都写不了八股文了..."腐臭味混着药气扑面而来。
旁边断指的老汉用膝盖顶来木凳："后生，给老夫搭把手。"他缺了拇指的右手灵巧地卷着烟叶，"读书人喂饭不丢人，当年老夫在边关，翰林院的老学究还给伤兵擦过腚。"
苏蝉衣在隔壁铺位笑出声："老爷子这话在理！"她正给个瞎眼婆婆梳头，"您要能开个说书摊子，保管比庙会热闹。"
老汉被夸得耳根发红，嗓门却更敞亮："要说苦，当年我们在漠北啃树皮那才叫苦！"他烟杆敲着床板打起节拍，"活着就有指望，你们小年轻不是爱唱'心若在，梦就在'？"
满棚子伤患跟着哼起来，许二柱感觉脖颈间的力道松了。陈子安怔怔望着老汉卷烟的手——那残缺的指节竟能卷出笔直的烟卷。
"陈兄你看，"许二柱舀起勺米粥，"王大爷这手艺，县里最好的烟铺师傅都比不上。"米汤顺着陈子安干裂的嘴角流下，"你擅丹青，单臂亦可作画。城东书肆常年收扇面，一幅能换三斗米。"
隔壁突然传来一阵子呕吐声。章淑芬白着脸掀帘进来，裙摆沾着脓血："姐！裘神医让你过去搭把手！"她瞥见陈子安腕口蛆虫，又捂着嘴冲出去。
苏翠娥正在给个肠穿肚烂的汉子缝线，闻言头也不抬："让二喜去熬艾草。"羊肠线在她指间穿梭如飞，"这针法跟绣花差不多，你要不要试试？"
裘神医举着烛台凑近观察："苏娘子这缝合手艺，没十年功夫练不出来。"他忽然掀开伤者衣襟，"这箭伤处理得妙，敢问师承何人？"
"跟走方郎中学过两年。"苏翠娥剪断线头，想起前世在运河边给陆重锦包扎伤口的情形。那时她手法生疏，险些害他废了条胳膊。
外头忽然喧哗起来。顾二喜扛着个口吐白沫的壮汉冲进棚子："姐！这人让房梁压了三天！"她胳膊上肌肉虬结，"肠子都流出来了还嚷着要酒喝！"
章淑芬举着药杵追了进来："二喜你慢些！他伤口又崩开了！"话音未落，那汉子突然抓住苏翠娥手腕："给...给老子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