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看了看窗外,尽力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器官移植捐赠是有条件和规定的。”
基维丹立即道:“我是自愿的。”
方城看了一眼陈光发,替他说道:“我们也是自愿的。”
陈光发低着头。
方城用手抵了他一下,小声提醒道:“快说啊,你是自愿。”
陈光发嗫嚅了一下,他一直在故意回避着知非的眼神。
其实他挺为难的,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所有事都自己扛,他看着知非为难的样子,心里很过意不去,可他更不能辜负了基维丹的一番好意,他有点手足无措,更像是迫于无奈,低低地说了一句:“我也是自愿的。”
知非:“这个事,不是我们三个坐在这里,谈妥了,就算的……”
方城轻轻咳嗽了一声打断了知非的说话,说:“知医生,你能不能跟我出去一下,我想有几句话想单独跟你说。”
知非跟着他进了旁边的换衣间,方城关上了门,央求着:“知医生,老陈的命就在于你一句话,都是同胞,你就答应了,行吗?”
知非:“这件事行不通……”
“怎么就行不通了?这不是万事俱备的事嘛……知医生,老陈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他要是不换肝的话,也就半年的活头。现在基维丹先生主动提出捐赠肝源,而且手术费用全出,一下子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陈光发的难处我都知道,我也在给他想办法,并且我已经给他联系了国内的医院,那边会有顶级的肿瘤医生协助治疗,回去了就能住进医院。”
“可肝源呢?没有肝源说什么都没用。”
知非没说话,看着他。
方城郁闷地:“……人总得有个指望吧,这次是唯一的机会,您别断了他的活路。”
知非皱着眉,但她什么都不想说。
“你把陈光发推进来,我想单独跟他聊聊。”
方城没动,陈光发这个人除了在不治疗癌症这件事上很坚决之外,平时总是优柔寡断,他也说不出来什么来。
知非说:“器官移植捐赠有它的规定和条件,你不是当事人,说了不算。”
方城只好讲陈光发推了进来,然后转身出去了。
现在换衣间里只剩下知非和陈光发两个人,知非看着他,陈光发还是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知非蹲下来,在他面前。
陈光发抬起头,说:“……是基维丹先生,主动跟我提起的。”
“什么?”
“他说要把肝捐赠给我。”
“我知道,他跟我说了,陈光发,你想活下去的对吗?”
“……孩子还小,母亲老了……我是家里的顶梁柱,我不能倒下去。”
“我理解。当初我比你更渴望活下去。”
陈光发刚才从基维丹的一言半语中听出了一些端倪,现在听她再次说起,还是震惊了一下。
知非说:“可如果我帮你把这个手术做了,后期你不但要承受身体上痛苦的排异反应,还要承受癌症再次爆发的风险……并且,基维丹先生患的是腺癌,一旦癌细胞潜伏在你身上,爆发的会更快。”
“……”
“我理解基维丹先生,也理解你,可我必须让你知道这件事的严重性,其实我已经决定了,这个手术我不会给你做,所有有良心的医生都不会给你做。如果为了论文拿你做实验,那我还是人吗?”
陈光发听的有点没反应过来,发着呆。
这句话确实比较狠,把原本就不善言辞的陈光发怔的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知非:“我跟你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你再等等,也许有肝源也说不定。我不是安慰你,医学在进步,有些癌症即便到了晚期也是有治愈的希望。”
也不知陈光发听没听清楚,反正在一个劲地点头:“嗯呐嗯呐。”
知非的语气松弛了下来:“你别怨我,作为医生,我不想你以后移植了又爆发腺癌,到时候更后悔。”
“我知道,我知道的……”陈光发有些唯唯诺诺。
——
知非说服了陈光发,又进了病房。
基维丹看她推着陈光发又进来,陈光发的眼神有些闪躲,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静了有一分钟。
基维丹突然问陈光发:“想好了?”
陈光发低着头:“嗯呐。”
基维丹明白了,他也不想说什么了。
隔了一会,知非说:“基维丹先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决定。”
基维丹没说话。
知非说接着说:“你比我年轻,比我当初更渴望活下去,不瞒你说,我曾经也跟你现在一样,我也想过,不管以什么方式,我一定要活着,我不想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彻底地跟这个世界切断联系。”
基维丹‘哼’笑了一声:“你确实比别的医生更懂绝症中的病人。”
知非愣了一下,这句话褒贬难测。
“……我比你幸运的是,我遇到了比我优秀数倍的医生,他治愈了我的病,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可以帮你实现‘活’下去的愿望……把器官移植给需要的人,肝、肾、眼角膜,我仿佛看到三个人站在我们面前,他们与你一起活了下来,他们每个人都有故事,而你用三个人的方式活着……可冷静下来,我知道,我不能那么做。”
知非:“我的父亲,是一名医生,在我很小的时候,他跟我说,一个人活着,要为人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这一生才没有白活。我曾经的主治医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他还说,一个人要不仅仅要为现实而活,还要为理想而活。我是一个普通医生,我的信念和理想,就是治病救人;但是,在治病救人之前,我不能违背良心。”
基维丹愣住了,知非的坚决,已经了没有回旋余地,他以前确实认为她是一个为了临床成绩可以不顾一切人,如今看来是自己错了。
“你……没有,是我错了,对不起!”他笑的有些凄凉,“不过,有件事……”
“你说。”
“我的角膜的是可以捐赠的,对吧?”
“对。”
“我有个请求,我想把我的角膜,捐给一位年轻人,前提是他喜欢旅游。”
知非看着他:“好。”
基维丹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可这世界上的一切很快都将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小时候,家里8个兄弟姐妹,都死了,有的死于*,有的死于战争,最后就剩下我一个,吃过白灰(注:可食用的泥土),流浪过,被流弹击中,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咬着牙活下来,奔跑对我来说,就是搏命,跑起来,加倍的快,不然就会被干掉……后来,好不容易长大了,终于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然而,我却得了绝症……人这一生,都是有遗憾的……”
“你的遗憾是什么?”
“我的遗憾。”基维丹说,“世界那么大,美景那么多,可我却没有机会看过。所以我希望那个人,热爱生活,喜欢旅行,带着我的视网膜,看遍世界的风光。”
知非太了解这种感觉了。
“我会尽我一切的力量,满足你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