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的话像一枚炸弹直接炸开,她垂着头,埋到了胸口,声音很低,虚弱地求饶:“我真的没钱。”
杀马特觉得没劲,可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她走,嘴里骂骂咧咧地,“住这里的都TM有钱人,怎么就你没钱了?”
知非咬着牙:“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没有钱。”
“老大,她放屁,你看脚上的鞋,新款的Nike,小一千呢,小女表子身上肯定有钱。”
“操!”杀马特看了一眼,楸起知非的衣领子,“老子差点叫你骗你,告诉你,老实把钱交出来,别让我动手搜你的身。”
说到搜身,几个人无耻地笑了,笑的又下流又卑鄙。
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女孩懵懵懂懂,越发感到羞耻,恨不得有个地缝可以钻进去,躲起来。
她真的没有钱,早上上学的时候母亲还没有下班,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半个月,她也乐得和母亲过着同一个屋檐下却很少见面的生活,她拿了桌子上仅有的三块钱,买了早点,身上哪还有一分钱?
恶霸们有了欺凌女孩子的招数,又怎么可能不去实践?几个人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拉扯,哄笑。
愤怒、恐惧、屈辱一起袭了过来!
知非用力推开,尖叫着反抗:“走开,你们走开。”
可毕竟是女孩,哪里是三个混混的对手?她的手轻易被人按住,推到了墙边,按着头按在了墙上,冰冷的砖面,脸贴在上面有一种难言的刺痛,眼泪刷一下涌了出来。
有多屈辱!就有多绝望。声音里有了哭腔:“别碰我,你们别碰我……”
她闭着眼,拼命的挣扎,终于摆脱开了按在脑袋上的手,双腿一软顺着墙出溜到地上,缩在了墙根,头埋在膝盖上,紧紧地缩成了一团。
墙角有些脏,有腐烂树叶的气味。
她一辈子也忘不了的气味。
慌乱中,她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她触电似的抖开:“别碰我!”
那只手立即放开了:“同学,同学……”
很温暖的声音。
周围很安静,夹杂着偶尔一两声哎呦哎呦的叫声,知非的头慢慢从膝盖上离开,目光所及,在她身边的地上,小混混横七竖八地蜷着,痉挛、挣扎。
她一惊,屏住气,伸手拨开被扯乱的头发,只见面前站着一个穿着咖啡色毛衣的少年,周身披着月光。
“同学,你没事吧?”他声音真好听,眼睛如同夜空的星辰。
知非感觉自己被拯救了,她没说话,愣怔地看着他。
“同学,同学……”少年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终于回过了身,贴着墙慢慢站起来,咬着嘴唇,往旁边挪了两步,避开那几个混混。
月光穿过光秃秃的树枝,落在地上,树影斑驳,少年的目光,温和如斯:“别怕,我在这儿他们不敢怎么样。”
知非打量着他,他的脚踏车停在旁边,车篓里放着篮球和校服,不知道是哪个学校的。那个年代校服都差不多,蓝白两色。
巷子口有汽车鸣着喇叭经过。
知非紧张地抱着书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被吓到了,一颗心跳的飞快,她不经意地咬住嘴唇,掩饰住那一丝紧张,往旁边又挪了两步。
巷子很静,只有一盏孤独的路灯。
她撇了一眼地上的人,问少年:“……你把他们打了吗?”
少年笑了笑:“没有,我不喜欢用拳头解决事情。”
“那他们……”
杀马特逞强地小声骂了一句:“妈的,逮着机会我弄死你。”
少年蹲下去:“看清楚我的这张脸,想报复的话只管来找我。”
杀马特愣住,混混们都是欺软怕硬的怂货,遇到比自己强的,就立马毕恭毕敬地求饶:“不报复……不报复……你才是大哥,大哥饶命……饶命啊……”
少年在他们身上摸了摸,从他们身上拔下了银针,几个人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勾着头排着队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朝知非作揖道歉。
知非不理会。
混混们走了几步之后,灰溜溜地跑了,知非看着他把银针一根根地放好,捡起地上扎头发的橡皮圈递到自己面前。
知非的心还是砰砰地跳,接在手中,低着头,拢了拢头发。
少年等她把头发扎好了,才说:“我送你回去。”
知非埋着头:“不用,我家就在附近。”
少年眯着眼睛,说:“走吧。”
知非瞪着他,月光下他的脸很白净,高出她许多,猜测应该是高中生,高二或者高三。
他推着自行车,走在前面,他的自行车是限量款的,很好看,他走路很轻,一点声音都没有,她跟在后面望着他的背影,单薄、削瘦的清秀少年。
少年走了几步,回头看她,问:“你初几了?”
“初一。”
“英才的初中很难进的,你一定很聪明,成绩一定很不错。”
知非没说话,跟着他往前走,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停住了脚步,说:“我到了。”
少年没说话,依旧往前走,一直到了小区门口,才跨上了自行车,一只脚踩在地上,朝她挥挥手,说:“我偶会也住在这个小区里。”
知非愣住。
少年经过小区门口时,保安热情地打招呼:“放学啦。”
少年微笑着点头,踩着自行车如一道风穿了过去。
这个小区是民大附属医院的家属楼,离着医院很近。
知非看着那道身影朝最后一楼骑去,夜太静,他隐约听到他叫了声:“奶奶。”
小区谁都知道,李复老先生的家,上下三层的小楼。
李复老先生和修睿老先生,自结婚就一直住在里面,跟小区别的房子不太一样,那个院子是一个红色的铁艺大门,爬满了爬墙玫瑰,里头有个小院子,种了各种各样的药草;据说他们家夏天的时候一个蚊虫都没有。
那一夜知非辗转难眠,第二天是周末,她起床之后就去了理发店,把一头长发给剪了,后来报了跆拳道班。
人与人的缘分扑朔迷离,明明是住在一个小区,后来知非却一次也没见过他,一直到修老去世,小楼捐给了Z府,李复老先生从这里搬出去的那天,她才又见到了他,也是一个周末,她从跆拳道馆练完了回家,看到他扶着李老先生从小楼里出来。
那是初夏,他穿着白衬衫牛仔裤和球鞋,眼神有光,清秀隽永,那是他留给她的全部印象。
少年的悸动,就像密封罐里糖果。这段青涩而短暂的暗恋,既幼稚、坚强有固执倔强,不敢与任何人吐露心声,也与任何人无关,甚至她连打探他的消息都不敢,生怕稍有风吹草动就被人知道。那是属于少年时期才有的青涩爱恋。
时光荏苒,记忆渐渐发黄,渐渐淡去……
她怎么能想到,那天月光下的清秀少年,如今是周身爆棚的男人味,她怎么能想到,家属楼里流传着的李复老先生的孙子以如何如何优秀的成绩考上了中医药大学,世家传承,龙生龙凤生凤……竟然以维和部队警卫队中队长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知非瞪着眼睛,几乎都窒息了,毫不知情的夏楠还要给她致命一击:“现在后悔了?晚了!当初我怎么劝你来的?反正你什么也不听,你那犟脾气一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知非的心在翻滚,夏楠后面说的什么,她全然没有在听。
十六年过去了,她已然已经认不出他来了,那他呢?是不是也认不出自己?呵,要是能认出来那才怪!或许在他心里她从未出现过。
她捏着筷子,有力抿了抿嘴。
窗外是燥人的鸟叫,烈日如火,轻易就把人的眼睛刺的生疼。
——
下午一点,知非进了手术室,做了个食管修补手术。
从手术室出来是下午三点,刚走进走廊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她问站在走廊里的木兰:“发生什么事了?”
木兰回道:“医院急诊科来了个人,指名要最好的医生给他缝针,说不能留下疤痕。谢医生和你都在手术,所以夏医生过去处理了,结果两人吵起来了……”
木兰话没说完知非便急匆匆往急诊科跑。
诊室的门开着,迎面就看见齐天侧着身子坐在椅子上。
夏楠正在咆哮:“……就你这混不吝的态度早晚被人打死,我再跟你说一遍,这是医院,没有美容针,想要美容针的话,去医美,这个国家有没有医美,你自己掂量……”
齐天额头上包着纱布,看起来很滑稽,可嘴却一点不带消停的:“哈,你才早晚被人打死呢,咱走着瞧,等你回国了,出了机场我就揍你。”
“别回国啊,就在这揍我,当初在国内是哪个王八蛋,泡人家姑娘,怀孕又不认账的。你这种人就该死绝了,流氓、瘪三、无赖、地痞。”
“我流氓地痞,那你呢?你泼妇、傻叉。”
“不要脸,还不承认,当初小孟姑娘在我们医院,我给做的手术,你个王八蛋就去交了个钱,露个面你就*一拍跑了。听说你来医院的时候,停在停车场的车里还坐个一个嫩模是吧?你可真是渣出了新高度。我见过跟你一样的富二代,人家玩的起,不结婚也要让女人把孩子生下了,生一个孩子给一亿,那才是真大佬,不像你,穿上裤子不认人,你就是吃干抹净的瘪三,你根本就不配是人,你就是个牲口。”
齐天长这么大就没被人这么当着面指着鼻子骂过,他来医院缝个针,居然叫一个从未谋面的妇产科大夫骂了个狗血淋头,他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在哪得罪过她,也许见过,可这么相貌平平的女人,根本记不住。
夏楠越骂越来劲,他也是来巧了,她刚做了一个因为严重营养缺乏不得不终止怀孕的引产手术,家属居然嫌不能手术完不能立即干活,嫌女方是废物,当着她的面动了手。
她这一腔的怒气,全都撒到了齐天的身上。
小孟叫孟乔是她大学舍友孟林的妹妹,艺术学院刚毕业。孟乔毕业就改行做了白领,遇到这种事,只好拜托给夏楠。
孟乔的家境夏楠是知道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小孟一刚毕业的学生背的是几万一只的香奈儿,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叫一富二代渣男给骗了,再一打听是赫赫有名的齐源集团的太子爷齐天,最可气的是那位齐大少爷,就去了医院一趟,进了病房*都没坐热就走了。
夏楠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你也别解释,解释也是掩饰,王八蛋就王八蛋嘛,你被人骂了又不是一次两次,脊梁骨被人戳烂了,你就当自己高位瘫痪了;祖宗十八代被人恨不得挖出来鞭尸嘛,鞭尸就鞭尸嘛,反正你个数典忘祖的人,你祖宗的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她滔滔不绝地骂,齐天连反应都来不及,她也不给他反应的机会:“我就不懂了,你这种人来扎维亚干什么?你能有什么贡献?给狮子当口粮都不够塞牙缝。是不是你爸和你妈准备生二胎?反正你这个大号被养废了,生个二胎重新练号。把你往扎维亚一扔,爱玩玩爱闹闹,一不小心把你折在这最好不过,将来还少个人分家产。大姐我跟你讲句实话,就这种地方,你这种小白脸,来了就回不去,你还在意脸上有没有疤。你还缝不缝了?不缝的话,我走了。”
齐天满腔怒火:“呸,不缝也不要你缝,赶紧滚。”
夏楠骂爽了,端起弯盘:“算你有骨气,不然我还真当你是个娘们,你爱呆在这就呆着,不爱呆就滚回去,我寻思你就是再蠢再笨,车上总该有急救箱,自己拿碘酒消消毒,再不济多贴几个创可贴,你手又没残废自己贴总还总可以的。”
夏楠码完,径直出了诊室,就看到知非双手插在口袋站在门旁,她来了有一会了,听着夏楠在里面骂齐天,故意没有进去。
大概意思,她听明白了,这种人确实该骂。但是又觉得夏楠骂的不是时候,起码先帮他把该缝的针给缝好了再骂,毕竟这里是医院,不是法院,也不是讲恩怨的地方。
夏楠扯着她就走。
齐天还坐在诊室里,刚刚那妞怎么回事?把他骂的跟孙子似的,就是为了让他赌气不给他缝针?
他很郁闷,准备去院长办公室投诉,可走到门口又停住,觉得这样做会给中国医疗队抹黑。不行不行,大国形象要紧。
他想了想拿出电话,找到陈明宇的号码,拨了过去。
夏楠扯着知非,一路扯回了办公室。知非也没挣扎,任由她拉扯,毕竟两人刚吵完架,齐天还在气头上,进去给他缝针保不齐挨他一顿骂。
夏楠把她往椅子上一按,随手拉了把椅子过来,拉开架势准备跟她吐槽诊室里那个小瘪三的桩桩脏事,结果刚刚讲了个开头,知非的电话就响了,是总队长陈明宇打来的。
这个时候总队长打开的电话,两人的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不约而同看了对方一眼。
夏楠一副了然的样子:“肯定是小瘪三给总队长打了电话,我还真小看他了,不仅是怀,告状告的也快,又刷新了我对他认识的下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来之则安之。
知非按了个接听,陈明宇没有任何寒暄直接安排:“知非,你赶紧去急诊科诊室把齐天额头上的伤给缝了,能别留疤尽量别留疤。他是狗脾气,你别学夏楠跟他吵架,我相信你也不会跟他吵架,他要咧咧什么你别听就是了,你赶紧去。”
伸着头偷听的夏楠,听到了自己被点名,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对着虚空做了个勾拳。
知非用一贯平静的语气,说:“陈伯伯,你尽管放心,我现在就过去给他缝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