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慢条斯理地喝着水,“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说罢,我听着。”
修羽拿了一罐酒出来:“刚从司务长那拿了瓶杨梅酒,挺香的,尝尝?”
知非忽然明白了,这顿部队火锅吃到肚子里可没那么容易消化,还非得就着点酒,他才会把想说的都说出来。
她也爽快:“给我一杯。”
修羽倒了一杯给她:“我说的不中听,你可别生气。”
知非先喝了一小口,很清爽的口感,酒下了肚才觉的有点烈:“你先说,我听完再决定生不生气。”
修羽也给自己倒了杯,略微想了一下措辞说:“今天你在难民营给产妇做的无麻手术,我觉得你有不够冷静的地方。”
知非已经喝了两三口,听他这么一说,放下杯子,抬眸看着他,问:“哪个地方不够冷静?是因为我胸外科的医生,做了妇产科的手术所以就是不够冷静么?那你猜,我之前做过多少台妇产科的手术?”
修羽平静地道:“你这样说,那一定是不少了。”
“我在美国的时候,带着妇产科的学生示范教学,我的剖宫产手术论文在医学领域得过奖,所以,我给产妇做手术,不是我逞能,是因为我相信自己的的确确能够做好这台手术。”
知非说完突然觉得跟他这个,有点像是在卖弄,没意思,冷笑了一下,很淡地说:“我跟你说这个干什么?”埋头继续喝酒。
修羽理解她,喝了口酒,说:“你很优秀,也很努力,你是非常出色的外科医生,你当时的想法可能很简单,就是想救人,想让产妇母子平安,我说的没错吧?”
知非挑挑眉。
修羽:“可你想过没有?那里是难民营,是两个结着世仇的人群战斗的地方,稍有不慎,你就会成为泄愤的靶子。”
道理是这个道理,知非都懂,可作为医生,在病人的生死关头,怎么可能理智到把方方面面全部权衡。
修羽说:“如果今天那名产妇死在了手术台上,你觉得那些人会怎么对你?如果他们要你偿命,你怎么办?”
知非喝完了一杯酒,嘘出一口气,才觉得这酒的后劲不小,她没说话,自己拿着酒瓶又给自己倒:“你说怎么办?一命抵一命吗?还是一命抵两命?”
修羽问:“你这算是意识到自己冲动鲁莽了吗?”
知非望着他:“我承认我是冲动,可我并不鲁莽。我在心里评估过我的手术方案有几分把握。”
“几分?”
“六七分。”
“六七分?”
知非微微仰着下巴,因为酒的关系她的脸色有点红,声音也不自觉地抬高了许多:“我知道这在有的人看来很低,可在我看来足够了。”指了指自己,说:“我敢上手术台,我敢舞手术刀,我不像有的人,总想着手术成功率,总想着自己的履历好看一点,升职快一点,一旦觉得自己的把握不够百分百了,就把病人赶走,踢皮球一样把病人从这个医院踢到那个医院,从这个医生手里踢到那个医生手里,没有责任感,不敢承担一点责任,但我敢!这就是我跟他们不一样的地方,我查资料做治疗方案,我不放弃任何一个病人,可如果你说我错了,我要审时度势,我要认清现实,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是一名医生,在那种情况下,我的眼里只有病人。”
修羽轻轻叹了口气:“你这样做当然没有错,但是承认自己能力不够,也不见得就是不负责任。今天的事情,从你的角度来说,你是一个好医生好大夫,你全心全意病人治病,可别人就一定要理解你吗?你不知道在危险的情况下要先保护自己吗?知医生,这里不是讲理想做学术的地方。”
这一句句话落在知非的耳朵里,格外的刺耳,她没想到修羽会跟她讲这出这样一段话,惊诧地望着他。因为这席话,当初她去母亲办公室,找她推荐自己去援外医疗队的时候,母亲就曾经跟她说过差不多的一番话:
“……你虚荣心太强了,没有资格成为一名援外医生,扎维亚不是一个讲理想做学术的地方,更不是你扬名立万的地方。”
她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的酒,放下杯子,忽然笑了笑,斜着眼睛问修羽:“你也觉得我是为了扬名立万才来的扎维亚是吗?你也觉得我是为了扬名立万所以才用反常规的方法救人的,是吗?”
修羽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反问道:“那你是不是呢?”
知非有点控不住情绪了,拿起自己的白大褂:“谢谢你的火锅。”说完就往外走。修羽去追,到了门口才想起下着大雨,连忙折回去取伞,然后追上去,遮在知非身上:“还真生气啊?”
知非猛然停住脚步,望着他,大声道:“我生气跟你有关系吗?”
“跟我没关系,那跟谁有关系?”
“爱谁谁。”
她说完就走,修羽追上去,她朝他吼:“别跟着我。”说完别过脸,像要呕吐,呕了几下,脸都白了。
修羽站在她身后举着伞,撸了撸她的后背:“喝多了?”
“你管不着。”
“我知道你来扎维亚,不是为了什么扬名立万更不是为了升职,你就是想要帮助到更需要帮助的人。”
知非吼:“你误会我了,我就是为了扬名立万,在国内比我厉害的医生多了去了,一抓一大把,我算什么呀?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胸外科新人,谁把我放在眼里?都觉得我毛还没长齐呢,顶多给病人挂个水的黄毛丫头,可那是护士干的事,我是医生,我有我的理想。但我来了这里,我就是NO1,没人跟我抢手术,没人跟我抢病人,我就是喜欢这种唯我独尊的感觉,行了吧?”
知非控制着眼泪,“对,你说的没错,这里是扎维亚,当时的情况确实非常危险,难民营里有很多人是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那些人好勇斗狠,可产妇就在哪儿,我有的选吗?我不救她,她不就死了吗?我宁可拼一下,我也不想让自己以后都活在后悔和愧疚中。”
电闪雷鸣中,电光照在她的脸上,她头发湿了,沾着雨水,脸上也全是雨水,分不清是不是眼泪。
他没有说话,将她往伞底下拉了一下,抬手擦了擦她的脸:“我相信你。”
他说:“以后,你治病救人,我保护你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