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非给了自己一分钟的伤感时间。
时间还没过半,忽听身后门响,有人喊了声:“知医生……”
知非迅速擦掉眼泪,回过头看到是张潜站在门外。
张潜正在给新生儿治疗,听刚进门的两个小护士在窃窃私语说知非被病人家属给打了,吓了一跳,治疗完毕,急匆匆过来看怎么回事,结果就看到了知非站在窗口抹眼泪的情景。
他既震惊又尴尬,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知非平复了一下,淡淡问:“找我有事?”
张潜一到知非面前就不善言辞,现在遇到这种情况就更不知所措,慌里慌张地将手里的病人资料放在知非的桌子上,“……难民营产妇生下的那名婴儿,现在孩子发育情况良好。”
知非点点头:“知道了。”
张潜又没话可说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非问:“还有事吗?张医生?”
“没了。”张潜转身想走,又迟疑了一下,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说:“知医生,我听病人家属对你动手了……我去替你去把这一巴掌打回来……”
知非被他这么一说,反而笑了:“我宁可相信你被她打了,我也不相信你会动手打她,我还不了解你啊?不过,我心领了。”
张潜尴尬地笑笑,他没想到知非早就看透了自己,他虽然是一肚子的气愤,但要说动手,还真不敢。
他是南方人,自小耳濡目染,就坚信一个道理:能吵吵就别动手。
可想到知非平白无故的挨了一巴掌,尤其隔着口罩都能看到她脸上的巴掌印,他又克制不住自己的愤怒,默默喜欢了她很多年,头一次看到她流眼泪,他都要窒息了,此刻他只想冲上去抱住知非,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靠一下,当然,只是短暂的想一想,实际上他根本不敢这么做也没有勇气这么做。
知非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下来,平静地走到办公桌前坐下,缓缓地道:“没那么严重。”
“可你也太委屈了。”
知非听了一笑:“不委屈。”
“那还疼吗?”
“不疼。”
她说的轻描淡写,张潜眼睛就红了一下。
知非也没太注意他的表情,在看张潜递过来的资料。
可张潜的目光却一秒都没离开过知非,一直到夏楠急匆匆的跑进门。
“非非你别打了?怎么样受伤了吗?”
“没事。”知非头也不抬地继续看病人的资料。
“没事就好,吓死我了。”说完看到知非脸上的巴掌印,“还说没事,你都肿了。”
她伸手想碰,知非立即避开了,很淡地说:“真没事,我一个习武之人,一巴掌算什么呀。”
“可你也太委屈了吧?”
“……不委屈。”
“还疼吗?”她把张潜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
知非说:“不疼。”
夏楠问完,眼睛也红了,跟张潜刚才的表现一模一样。持续了大约几秒钟,她发现了一旁同样红着眼睛的张潜,特无语地走到张潜跟前用手戳了戳他的脑袋:“你搞什么鬼啊?大老爷们,眼睛红什么?”
知非闻言抬头看着张潜。
张潜慌乱地掩饰道:“我哪有?我……这不是刚刚眼里飞进了虫子了嘛。”
夏楠直接拆穿他:“你又装,你明明就是个小男人,爱哭,泪点又特别低,还硬要逞强,张潜,你说实话会死啊?你不就是看到非非被欺负了,触动了你敏感的神经了,所以你哭了嘛,多简单的事。”
张潜抿着嘴看着她,用眼神恳求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夏楠太了解他了,他想什么,夏楠看一眼就知道了,所以在她眼前连秘密都没有,可能唯一藏的最好的就是暗恋知非这件事,藏的太好,什么表现都没有展露过,所以连夏楠都被蒙混过去了。
他理智之下也不敢有什么表露,只怕说出来,他要会失去暗恋的资格,两个本来就在两个世界的人,不可能走到一起。默默喜欢,是最好的关系。
夏楠岂能就这么轻易就放过去:“那你倒是动手打回来啊?你倒是动手啊,你就是小男人。”
张潜被她机关枪似的一通话的,只想逃,“老夏你就一张嘴……”
“谁就一张嘴??”夏楠胸脯一挺撞了过去。
吓的张潜赶紧往后退,夏楠步步往前,逼的张潜贴着墙站好,双手做投降状紧贴在墙壁上,脸别转向一边,嘴里不住地说,“打住,打住,我错了错了错了。”
正说着,谢晟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知医生,没事吧?”
“没事。”
“那就好。”谢晟手里片子往知非桌子上一放,“我刚刚经过CT室,顺手帮你把陈光发的CT取了过来,我粗略看了一眼,情况很不好。”
几个人一听,顿时神色都严肃了起来。
知非取过片子,放到看片机上。
谢晟双手握成拳头,按在桌子上,眼睛从看片机上转移到知非的身上:“可以确定的说,肿瘤是恶性的。”
知非点点头:“早上陈光发,刚把实情交代给我,再配合CT来看,情况很糟糕,肝癌中晚期,治愈率只有25%。”
谢晟点头:“他肯把实话说出来也好。陈光发家里的情况特殊,他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目前还有两个正在读高中的孩子,家庭负担非常大,所以也就能理解他为什么要瞒着病情,到现在还想着能不能回到工地上继续工作。诸位,这是我们的同胞,你们怎么看?”
夏楠和张潜都是一惊,没想到陈光发的情况这么严重。
夏楠说:“我对肝癌方面不太了解,但是我可以资助他的一个孩子读完高中。”说完,胳膊用力撞在了张潜的胸口上。
张潜龇牙咧嘴地捂着胸口:“那么大力气干什么?”手高高举起,“我愿意资助另一个孩子读完高中。”顿了一下说,“考上大学之后,学费我也包了。”
夏楠:“这还差不多,符合你这富二代财大气粗的身份。”
张潜:“这我得声明一下,我爸从我读大学的时候就断了我的粮草了。老头子早就放话了,我一天不离开医院,一天没有继承权。所以我花的都是自己的钱,好在我平时也不怎么花钱,住的是医院的宿舍,吃的是医院的食堂,这些年好歹也存了一点。”
夏楠鼓掌:“老婆本都拿出来了?”
张潜:“也没那么夸张。”
谢晟见眼睛在夏楠和张潜身上打着转:“好,先不说这些。现在谈谈陈光发的治疗问题。”
知非:“肝癌中晚期的治愈率很低,如果病灶没有转移的话还好,不过很大程度上来说,可能唯一办法就是换肝。”
夏楠:“这倒是个办法,可肝源去哪找呢?再说,这边的医疗环境跟国内不能比,我们所在的这家医院,应该也从来没有过换肝手术。据我所知,非非没有给病人做过换肝手术,谢医生,你有做过吗?”
知非纠正道:“我在美国的时候有协助做过换肝手术,在国内没有,在国内这类授予一般会归于肝胆科和普外。”
谢晟说:“我倒是做过换肝手术,患者的年龄和陈光发差不多。但是这边的医疗环境不太好,就这使得做这个手术的难度变的非常大。”
谢楠:“不管怎么说,肝源是个大难题,有很多的需要换器官的病人都是在等待器官源的过程中,去世的。”
张潜:“我倒是觉得,陈光发不应该留在扎维亚治疗,而是应该回国治疗。”
谢晟:“要回去的话,也得先把他病情稳定了才能回国,不然那么长时间的飞行,中途还要转机,他心脏问题又很严重,根本回不去。”
……
知非听完大家的发言,统一了一下意见:“那咱们就给他治疗,等心脏问题缓和了,再转移回国内治疗,如果他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去我们民大附属医院治疗。”
聊完了陈光发的病情,几个人分头工作去了。
知非去病房,把情况又给陈光发说了一遍。
陈光发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对结果坦然接受,听说夏楠和张潜决定资助自己的两个孩子上学,既感动又感激,他本来就已经将死置之度外了,现在听说还有生的希望心态也好了一些,并且他牵挂放下了,自然愿意好好配合治疗,不再像之前那样吵着要回工地。
知非前脚从病房离开,后脚他就一抹鼻子哭了。
把旁边病床的基维丹弄了一愣,用非常憋足的汉语问:“陈,你怎么又哭又笑?”
陈光发说:“我以为,像我这样的人,没钱没文化没背景,又在异国他乡,死了都没人知道,可我没想到,没想到,那么多人关心我。遇到他们是我的几辈子换来的幸运,他们大老远地从中国过来,不为名不为利,我虽然刚住到医院,可我眼里看到的就是,他们那么辛苦工作,一点也不必我们修路工人干的少,我就特别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