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红漆冰裂纹隔断，屋里冯妈妈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传了过来：“薛大小姐，听闻您身子不适，我们家太太特意吩咐下人把饭端进来服侍您用！”
冯妈妈笑的谦和，却把“特意”两个字咬的很重。
屋里默然半晌，传来“砰”的一声。
我在心里惋惜那套价值三十两银子的琉璃茶盏。
文小姐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妹妹，瞧我糊涂的，耳坠子刚刚被我取下来包帕子里，我竟忘了。”
既然话已经说完，杨家的态度也表示到了，冯妈妈自然是要退出来将空间留出来给薛家主仆的。
再站着这里偷听就不合适了。
我笑着应了文小姐，跟她牵着手出了后厅。
各位夫人都是明白人，见薛大小姐没有出来，我和文小姐又姗姗来迟，都是会心一笑，仍旧相互打趣儿。
“既然孩子们都回来了，咱们也开席吧！”母亲笑的红光满面。
这边母亲上前搀了祖母，那边徐大太太搀了徐老夫人。
各位夫人跟在两位老祖宗的身后，三三俩俩，互相提携的去了摆宴的花厅。
这花厅本是祖母伺弄花木的地方，摆了很多祖母多年来精心养护的花花草草，而其中尤以兰花居多。为了映衬花中君子，屋里清一色的梨花木清漆家具，雕刻简单古朴，颇有几分拙趣。
早在几天前，母亲就跟祖母商量了将花厅收拾收拾用来招待客人，祖母觉得这个主意十分新奇，笑着应了。
原本祖母摆在屋里的三十多盆花草大部分都被移走了，尤其是那几盆较贵的兰花，更是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用粉彩花盆盛着的小巧精致，清香宜人的茶梅。粉色的花蕊映衬着嫩黄的花蕊，愈发可爱。盛放的茶梅或是摆在刀工粗旷的根雕花几上，或是吊在黄铜花架下面，使得整个屋子褪去了那种清高孤傲的感觉，反而带了小女儿的羞涩和少妇的娇俏。
众位夫人都是眼前一亮，交口称赞：“好奇巧的心思！”
母亲一向循规蹈矩，怎么突然也会做出这样推陈出新的事来？
蒋夫人携了母亲的手，笑着道：“认识了你这么多年，没想到你还能藏私！”
母亲笑着一边应酬者蒋夫人道：“这可不是我的主意！”一边让各位夫人进屏风里坐。
一圈的糊绢纱落地梨花木大屏风，围出了一个半圆。每一扇屏风上都描着色彩艳丽的花朵，从常见的杏花，桃花到罕见的虞美人，都画的栩栩如生。
屏风里面俱是束腰清漆梨花木方桌，每张小桌旁边又摆了四个官帽清漆梨花木的椅子，上面铺着淡黄色万福纹的坐垫，看起来分外清新雅致。
各位夫人啧啧称奇，相互着邀请落了坐。
文夫人就笑着打趣母亲：“我们可伸长了脖子等着听这是谁的主意呢！”
母亲一边带着丫鬟们给夫人们上茶，一边笑着说：“这是我们家大姐儿安排的，怕别人笑话，才挂到我名下的！”
我不禁愕然！
祖母的寿宴，我可是一点也没有插手的！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
各位夫人交口称赞起来，接着文夫人提起了我的铺子：“就在东大街上，新开了一家茶铺，装修雅致不说，茶叶也上档次，价格还公道。正好我们家的粮油店在旁边，大掌柜回来跟我们老爷说只怕来了一位做生意的行家，我们老爷忙打发人去打听。谁知道一打听才知道，东家竟是杨家小姐。小小年纪的就了不得了！”
徐家的夫人们听了都十分吃惊，徐大小姐看我的眼神好像我是一只怪物，而徐二小姐瞧着我的笑容就带了那么点羡慕。
文小姐拿着帕子捂了嘴笑，显然是早就知道这件事的。
一边蒋夫人笑着调侃我：“杨大小姐赚了钱也要请我们这些婶婶喝上一杯水酒才是！”
我忙笑着起身，整了整衣裳应承道：“哪里有各位婶婶说的那么好，不过是仗了祖母父亲的名声做个营生罢了！各位婶婶莫要再夸赞了，否则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身边早有小丫鬟端着银酒壶候着，我笑着执了壶从徐太夫人到徐四夫人各斟了一杯酒，各位夫人笑着打趣我，一时间屋里变得笑语盈盈。
徐四夫人微微欠身端起银杯受了我的酒，一旁蒋夫人就笑着打趣徐大太太：“你们家娶了个知礼识趣的好媳妇儿！”
徐大太太笑着瞧着自己的小弟妹：“我也多个臂膀！“
徐二夫人听了撇了撇嘴，三夫人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微笑。
给各位夫人斟过了酒，兰泠端了整套的薄胎骨瓷茶具出来候在我身后。
看来各处都已经叮嘱过了。
我的心安了下来。
这下只等着母亲的动作了。
清清淡淡的茶汤带着淡淡的茶香，这是我高价买回来的信阳毛尖。
这丫鬟是想告诉我屋子里的事都井井有条吧！
原本这茶是想送给蒋大小姐的，我明明藏到了抽屉里，居然还被她给翻了出来。
这丫头真是太好强了！
一点也不让我输了别人！
微微屈膝，双手奉上茶盏，各位小姐都是忙起身回礼接茶，谁也没有提起半道不见了的薛大小姐。
一时夫人们都朝着祖母称赞道得了一个好孙女儿，惹得祖母笑的合不拢嘴，直夸几位夫人会说话。
和蒋夫人，薛三太太坐一桌的薛大太太脸色有些灰败，抿紧了嘴唇并不说话。
屋子里的女眷好像也忘了有她这个人似的，你来我往的说这话，好不热闹。
不一会就有清一色穿着浅黄内里纱衫，外面豆绿比甲，下面白色百褶裙，头上梳着双髻绑着红头绳的丫鬟在妈妈的带领下穿梭在桌子中间上菜。
每桌都是四盘四碟，六个热菜两个凉菜，菜色和寻常的宴席并没有什么不同。但胜在样子精致，连西湖醋鱼的一旁都用胡萝卜雕了一丛小小的珊瑚来搭配。
各位夫人都是嫁了人的，更看重菜的品质，但小姐们还都是少女心性，见了只觉得样子精巧可爱，看我的眼神更带了几分亲呢。
母亲花了这样大的功夫，到底是想做什么？
祖母作为寿星，动了第一筷子，夹了鱼脸颊一侧的一块肉放在嘴里，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母亲作为媳妇儿，先向祖母敬了一杯酒。
接着夫人们陆陆续续的给祖母敬酒，祖母或是喝一口，或是抿一下，各位夫人也知道祖母上了年纪，不胜酒力，说几句吉祥话，饮尽了手里的酒也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
接着轮到了小姐们，文小姐和蒋二小姐笑着跟在我身后端着茶杯祝寿。
笑着说了祝寿语，我们三个饮尽了杯子里的茶，而祖母的那杯酒则由杜妈妈代劳了。
徐大小姐带着自己的姊妹们过来敬酒，大小姐红了脸只说了一句”祝杨太夫人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就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了。
徐二小姐笑盈盈的上前替徐大小姐打了圆场，徐三小姐却缠着徐太夫人要她抱。
徐太夫人淡淡的笑：“几个孩子被我宠坏了！”
祖母若有所指的笑道：“别让明珠蒙尘才好。”
这是在说徐二小姐，聪明伶俐却只能屈居姐姐之下。
徐太夫人笑着替三小姐整了整衣襟：“宝剑磨砺出，更何况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这是说她并不是不重视徐二小姐，而是像她这样聪明的女子需要更多的磨练才能有更大的造化吧？
徐二小姐面上微微的红，笑着挽着徐大小姐的手臂不做声。
我微微的叹气，感觉有些落寞。
原本也有人家纵使兄弟姐妹很多，资质参差不齐，却也能和睦共处的。
这样瞧，倒是我从前心胸狭隘了！
大家默默的用了一顿午膳，其间只有偶尔碰瓷的声音。
吃过了饭，净了手，小丫鬟们重新上了茶。
夫人们又重新一边喝茶一边说起家长里短了。
徐三小姐和薛五小姐联袂过来拉了我的衣袖，两张胖嘟嘟红粉粉的小脸迎着我。
薛五小姐嘟了嘴：”表姐，你什么时候带我去吃糕点？“
没想到人不大心倒不小，还记得蒋二小姐提的糕点。
徐三小姐也学了薛五小姐的模样，扯着我的袖子叫我表姐。
薛五小姐抱了我的腿，将脸依在我的膝头，瞪着徐三小姐道：“这是我表姐，不是你的！”
徐三小姐上来扯了我的手，摇晃着撒娇儿道：“你做我表姐好不好！”
我哈哈的笑着揽了两个小丫头，只觉得她们两个天真烂漫，好像能将人的心融化。
一边拉着一个，我们站到了祖母跟前，笑着道：“您在这里说话，我们吵闹，怕扰了您的兴致。”
徐太夫人看三小姐亲呢的拉着我，笑着朝祖母道：“瞧你这孙女儿，嘴多巧！她们年轻人嫌咱们老古董了，还要说怕扰了咱们的清静！”
徐太夫人这话虽然是个笑话，但往大了说会让人误会我不孝父母尊长。
祖母拧了眉毛，表情就变得有些严肃。
徐太夫人面上讪讪的。
小孩子往往最敏感，两个小孩都往我身边靠了靠，好像这样会更安全。
“要注意安全，不要去水榭那边，也别乱吃东西，当心坏了肚子。”
我听懂了祖母的意有所指，笑着屈膝应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