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正厅,远远的就听见笑声隔着湖蓝绣仙鹤的门帘子不住的传出来。
“老祖宗,小姐来给您请安了!红玉姐姐回来了!”红裳先我们一步站到了门口,喜气洋洋的朝里面通传。
“快让她进来!”屋子里一阵女眷的笑语嫣然。
我心里一阵嘀咕。
也不知道这个她说的是我还是红玉。
“小姐,您先请!”红玉后我一步,恭顺的笑着请我先行。
我笑着颔首进了门。
祖母斜倚在炕上的正红锦缎万福纹大迎枕上,穿着一件洋红银蝉扣斜襟绣寿桃比甲,里面一件浅红绉纱中衣,下面系着一条枣红色十二幅湘裙,用银色的线挑绣着八仙过海图,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十分耀眼。
明明知道红玉不是高嫁,祖母还是特意摆出这副排场来。
该夸祖母是心细好还是多虑好呢!
对面炕上端端正正的坐着母亲,梳了漂亮的牡丹髻,戴着一顶新金造的金箔百合花冠,下面的赤金发箍镶嵌着五光十色的宝石,又小又闪,变幻着各色光芒。
红玉还真是祖母面前极得意的大丫鬟,连母亲也应景的装扮一新。
母亲是当家主母,来凑这个热闹,和祖母的意义又不一样。
母亲下首绣墩上坐着的女子,头上简简单单的梳了妇人寻常的圆髻,上身穿着湖色素面褙子,下面简简单单一条墨绿月华裙,通身饰物全无,装扮的连府里的大丫鬟都不如,但突出的肚子却格外显眼。
正是好些日子都没有见到的陈姨娘!
一只手护在肚子上,一只手自然的垂在膝头,陈姨娘肚子比前些日子大了许多,从她宽松的褙子里明显的突了出来。
虽然怀着身孕,陈姨娘却丝毫没有胖起来,甚至都不如从前做丫鬟的时候丰盈。莲瓣似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脸颊两侧都陷了进去,露出的手上青筋浮起,皓腕纤细的好像连一盏茶都握不住。
难道是体质不同?
我怀着身子的时候特别能吃,连脸都变了形。
照着镜子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十分沮丧。晚上看着灯下薛郎俊朗的侧脸,好像用手也抓不住身边这个男人。我生怕他在我不经意的时候溜走,就想抬了我身边长得最漂亮的丫鬟文莲做通房。
怎么陈姨娘怀着身孕倒比从前更多了病比西子娇三分的韵味?
陈姨娘见我望着她,慌张的低下了头,不断的往回缩着脚。
难道她这是被母亲吓着了?
不如一会去找一趟兰心,托付她多瞧着陈姨娘些。
正好我也有些话想问问兰心。
“你这孩子怎么自进了门就愣神?”祖母歪着笑着打量着我:“莫不是变成大姑娘心思也多了!”
若是寻常说起这句话,倒也没什么。可今天这个节骨眼上,我可不会蠢到以为祖母只是碰巧。
“是不是金妈妈又跟您胡说什么了!”我佯怒的跺了跺脚。
想都不用想,定时金妈妈一大早发现我睡得熟,嘱咐兰泠不用叫我起来,然后又巴巴的跑到祖母这来告诉她我的“喜事”。
祖母板了脸:“胡说!这哪是什么胡说!”
待到祖母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这句话里颇有几分玄机。
一屋子的女人都笑了起来,连蔫蔫的坐在凳子上的陈姨娘都有了几分笑意。
“娘,您说了半天,媳妇儿都没听懂您和媛儿打什么太极呢!”母亲笑着凑趣。
都是妇人,怎么会听不懂,不过是哄祖母高兴罢了!
“咱们媛媛也是大姑娘了!”祖母笑着把我拉到她身边炕边坐下:“我这个做祖母的得赏两匹细绢才好!”
母亲故作惊喜的道:“那我这个做母亲的岂不是得赏四匹!这可是亏大了!”
面上笑意满满,眼中却毫无喜色。
为什么?
按照前世,母亲不该是高兴的为我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吗?
最近母亲举止越发反常,与前世她的行径愈行愈远。
“我那库里有的是,你只管搬去!”祖母一向不是一个和自己过不去的人,母亲这样作低伏小的哄她开心,她自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那媳妇儿可要多吃两碗饭才好!”母亲笑盈盈的应着。
“那奴婢也要恭贺大小姐才是!”刚嫁了人的红玉站在一边腼腆的笑着凑趣。
“一时倒把你给忘了!”祖母见了红玉眼角眉梢都是笑。
红玉忙趁着这个机会上前行礼。
机灵的小丫鬟拿了捧寿的垫子放到红玉身前,红玉跪在上面给祖母规规矩矩的磕了三个头。
“快起来!好孩子!”祖母眼角都带了泪,朝红玉伸出手。
红玉忙直起身来握了祖母的手,半跪倒在祖母身前的脚踏上。
“我的红玉也长大了,那个时候还是个小丫头,现在都做了人家媳妇儿了!”祖母一边摩挲着红玉纤细的手,一边落下了眼泪。
“娘!大喜的日子,您怎么倒掉眼泪!”母亲隔着炕桌递了帕子过来,威严的觑了红玉一眼,笑着道:“这样让她心里怎么过意的去!”
红玉忙擦了自己的眼泪,柔声安慰祖母。
众人正忙着柔声安慰祖母,屋里突然有了“扑哧”的一声笑。
大家都看着立在一旁的杜妈妈。
“我跟着老太太这么多年,可算抓到错了!”杜妈妈笑得爽朗。
祖母破涕为笑,抬起头瞪着杜妈妈道:“你这老货,倒说说我错了什么了!”
杜妈妈笑着搀了红玉起身,笑着嗔道:“这红玉姑娘可再不能叫红玉了,如今要叫“李成家的”了!”
“妈妈!”红玉红着脸推开了杜妈妈:“亏我们都拿您当娘看,您居然整日里拿着我们开涮!”
“我就知道你这老货整日里盯着我就是等着我出错呢!”祖母指着杜妈妈笑着骂了一句。
“夫人!夫人!”杜妈妈像个蝴蝶一样扑倒了母亲面前,轻轻的摇晃着母亲的手臂:“您可得给我主持公道!我服侍了老太太三十年了,最后怎么就落得了个这样的名声!倒不如这些早早的就嫁了出去的小丫头们!”
杜妈妈指的是红玉,一边的陈姨娘却白了脸。
她原本也是祖母屋子里的丫鬟,即便生了孩子也是婢生子。
母亲听了这话果然面色微霁,高兴了许多。
杜妈妈这么聪明的人,会是无意的说出这样一句话?
祖母若有似无的瞟了一眼杜妈妈,面上的笑意一丝不变,拉着红玉问东问西。
“李成对你好不好?”
祖母话问的直白,红玉脸上通红,只垂着头也不答话。
“是不是他对你不好?”
“我这就把他叫进来,问问我们家红玉是人品,长相哪里配不上他,他对我们红玉不好!”
话说的狠,可祖母面上分明的笑意。
很显然这不过是祖母逗红玉的话。
“他对我好,您别....把他....叫进来。”
红玉的面色像喝了一坛金华酒一样,比父亲书房里供着的那尊关公像还红。
“瞧瞧!这才嫁过去,就知道护着了!”
祖母一把松了红玉的手,转过头去,十分伤心的模样。
屋子里女眷的笑声能震破了窗纸。
“也不知道你婆婆前世烧了什么高香能娶到这么好的媳妇儿!”
祖母见她害羞,不再继续打趣儿她。
“娶了这么好的媳妇儿也不知道进来给我行个礼!”
祖母的语气就像刚嫁了女儿的丈母娘,打翻了一坛山西老陈醋,满满的刁钻酸气。
“我婆婆就在外面等着呢!”红玉忙替自己婆婆辩解。
“看看!看看!”祖母哼了一声:“还算她懂规矩!”
那李婆子进门之后,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祖母和母亲穿着华丽的衣饰坐在炕上,连怀着身孕的陈姨娘都坐在一旁。她媳妇儿半跪半坐在祖母身下的黄花梨木脚踏上,祖母屋子里最说得上话儿的杜妈妈正捧着一个果盘笑盈盈的在一旁服侍着。
红玉见自己婆婆进来,要站起身来,被祖母一把拉住。
“你媳妇儿正侍奉我,不方便站起来!”祖母冷着一张脸对着李三贵家的。
这跟那种刁难女婿的有权势的父母有什么差别。
红玉不过是握着祖母的手,这算哪门子服侍?
那李三贵家的哪见过这种阵仗,也不待小丫鬟放垫子,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她服侍老祖宗是她的福气!”
我不禁抿了嘴笑。
这李三贵家的也太老实了!
这话说的...正撞到枪口上了!
祖母正为了红玉嫁了人心里不舒坦,她就用一种替红玉做主的语气说话。
祖母黑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刚才还欢声笑语的屋子里空气一窒,骤然静了下来。
李三贵家的颇有些摸不着头脑,垂着头缩着肩膀站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家嫂子。”杜妈妈手急眼快的扶了李三贵家的,笑着道:“我说你也太不会说话了!”
李三贵家的只知道唯唯诺诺的应是。
屋子里的都是聪明人,看见李三贵家的憨头憨脑的模样,不禁莞尔。
李三贵家的磕磕巴巴的好话说了一大箩筐,其实很多市井俚语十分祖母面色才好看了些。
“你们家的小子在哪当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