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妈妈说到这故意顿了顿，好像特意在等别人催促她似的。
我微微的笑了笑，状似无意的抚摸了一下袖口繁复的绣花。
既然如今已经顶着文夫人的名头出来做客了，自然是早就心想事成了！
周妈妈见没人再跟她搭话，讪讪的笑了笑，接着自己的话往下说：“文大老爷也真是好样的，既然老太太不让儿媳妇进门，干脆他也不进门了，家里的生意也不管，家里的银子也不要，每天像那小户人家的苦力一样去挑菜，文夫人就帮着人家缝缝补补，写信带孩子赚钱。”
“后来文老太太得了痴呆病，呆呆傻傻的谁都不认识，文家的人个个都是情种，老太爷受不了这个打击也病倒在了床上，家里没了能主事的人。文老爷和文夫人这时候已经在东大街开了两家铺子了，根本就不用靠家里了。但还是马上回到家里侍奉汤药，文老爷在外院管事，文夫人就在内院衣不解带的照料者两位老人，这才被承认了！”周妈妈说完一阵唏嘘，感慨不已。
想起文夫人进门的时候说的：“我们家老太太问您的安！”我不禁莞尔，一个已经痴呆了的老太太，还会记着别人的生辰？
只怕她连自己的都记不住了吧！
“文老爷和文太太回祖宅是什么时候？”在周妈妈的话里，有些东西从我的脑中一闪而过。
“是成化十九年，第二年我们家绿寇就出生了！“周妈妈笑着答，伸手要去取炕桌上的茶来喝。
绿寇狠狠的瞪了自己娘一眼，无奈之下，周妈妈只得讪讪的收回了手。
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文老夫人的病是真的，家里没人主持中馈也是真的，但这样的大商贾之家，婆婆病了还要媳妇儿亲自的送汤送水，穿衣穿袜的就不现实了。至于文老太爷一病倒，家里面就乱了起来更是不可能。谁家能做的家大业大都不是单靠一个精明的东家，必然有几个精明的大掌柜在盯着。更何况外面还有一个小有成就的文老爷在虎视眈眈的瞧着，又不是家里面只剩下了幼主，会出现强仆欺主弱的情况。哪个管事敢冒着丢了后半生饭碗和清白的风险在那个时候做手脚？
算算那个时间，成化十九年，距离现在弘治元年，正好差了十六年，而待字闺中的文小姐，今年刚好十六岁。
那个时候文夫人应该已经有了身孕了吧！
我猜想，那个时候文老太太病的厉害了，媳妇儿又怀了孕，也就服了软，纵容着儿子把媳妇带回来了。既然是一脉单传的家族，肯定是极其看重子嗣的，又怎么会让身怀六甲的媳妇儿去侍奉病重的公婆。
文夫人也当真是个厉害的主儿，私奔这样被世人诟病的行为，到了她身上居然成了那么一段颇有几分浪漫情怀可歌可泣的传奇。
不知道文夫人在这些故事上下了多少苦功夫，才换来了今天这样的堂堂正正。
“多谢妈妈替我解惑！”我伸手取了桌子对面甜白瓷的茶碗递给她。
躬着身子接了茶碗的周妈妈脸上笑成了一朵花。
“小姐这茶碗好看，茶味儿也好，就是熬的浓些就更好了！”周妈妈端着那个茶碗，竟舍不得放下。
“娘！”绿寇被周妈妈气的脸上一鼓一鼓的，干脆转过身子不再理她。
那茶碗里装的是六安瓜片。
“既然你喜欢就带家去吧！”我很喜欢周妈妈这种质朴无华的乡间气息。
“那...那....怎么能行！”周妈妈像握了个烫手山芋，慌慌张张的搁到了一边的花几上。
“兰泠，去给妈妈装一套这茶壶茶碗。”我朝那边从回来就开始装模作样的铺床的兰泠唤了一声。
“小姐，我们家也摆不了这样的东西，您千万别赏！”绿寇直接的拒绝。
周妈妈眼睛都落在了那茶杯上，却还是言不由衷的负荷自己闺女：“是啊，还是小姐留着吧！”
“就当是我提前送给你哥哥的贺礼！”
“小姐！”绿寇十分惊喜的唤了我一声。
“最近祖母事情多又杂，腾不出来手，你们也别急。”我笑着端了茶。
这就是要送客了的意思。
“那我们就回家等信了！”绿寇明白我的意思，站起身来，一把挡在了还要问我话的周妈妈前面。
“一会内院就要落钥了，快出去吧！”我笑着点了点头。
周妈妈无奈之下，只得行了礼跟着退了下去。
兰泠出去拿送给绿寇的东西，一时屋里倒没了人。
只有外间滴滴答答的钟倾诉着时间的流逝。
原来“娶之为妻，奔之为妾”并不是针对每个女子都一样的，要看的，不过是你跟的那个人是谁。
原来前世的我，是那么的愚不可及！
我不仅错在了看不清自己的形势，更在于看不清自己身边的人。
没有看清祖母的面目，我以为她是一个真心疼爱我的老太太；没有看清母亲的面目，我以为她是一个外严内慈的好母亲；没有看清父亲的面目，我以为他是一个温和儒雅的慈父，没有看清薛郎，我以为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甚至连我的贴身丫鬟绿萍，我都没有看清楚过.....
难怪前世会惨死，这是不是也可以算是咎由自取，与人无怨了？
我闭上眼睛，感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的感觉。
为什么今生我睁大了眼睛，把周围看了个清清楚楚，却一样没有感到快乐。
为什么午夜梦回，陪伴着我的仍旧是那弯凄凄冷冷的月亮。
“小姐，您怎么了！”耳边传来兰泠惊慌失措的声音。
“小姐，您没事吧！”膝头一暖，是兰泠温暖的手传来的热度。
“没事，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眼泪落下去后，眼睛前面的画面就慢慢变得清明。
坐在脚踏上抬头仰望着我的兰泠脸上也有了一点悲戚：“小姐，您是不是想起了绿萍姐姐？”
“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很想姐姐。”
“也不知道姐姐过的好不好？”
兰泠的脸上带着点迷茫。
“应该会好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绿萍过的会怎样。
连她哥哥都是漂泊不定，她又能过上什么富贵安稳的日子呢？
当时绿萍走的时候，我不是没有提醒过她，极力的给她谋一门亲事也是想着嫁了人心就定下来了。
后来我也是真的灰了心，不想再管这件事了，也就任着她去。
“好了，我们再想也没什么用了！”我抽出帕子擦了脸上的眼泪，喝了一口茶，顿时心里觉得安定多了。
“你给绿寇都带了什么家去？”我拿着自己的茶杯递了一杯茶给兰泠。
兰泠接过茶杯，一口喝了下去，脸上的悲戚也渐渐的散了。
“带了姐姐的妆奁匣子和被褥，另外给姐姐带了三套衣裳，两双绣鞋。按照小姐的吩咐，带了两根赤金的金簪用匣子装了搁在包袱里，当作添箱。”
知道绿寇的妹妹要嫁人，我拿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给她做添箱，她却说什么都不肯收。我就让绿寇给我做双袜子，把收拾行李的事交给了兰泠。
兰泠果然把事情做的妥妥当当。
“奴婢服侍您更衣吧！”兰泠擦了一把脸，从脚踏上起了身。
“你去把兰香叫进来，我有事想问问她。”我摇了摇头，仍旧端端正正的坐在炕上。
兰泠一想就明白我是想问她白天徐三小姐和薛五小姐吵架的事，自然是快步出去传我的话。
“小姐”兰香缩着肩膀站在离我五步远的地方，全然没了白天的落落大方。
我叹了一口气，是怕我把白天的事怪到她头上吧。
能做到二等丫鬟的，一般都不会是心性太愚钝的，但能像兰泠这样聪慧的，并不多。
“你坐吧。”我随意的指了指身前绿寇和周妈妈坐过的小杌子。
兰香不仅没有坐下，反而打着颤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奴婢.....奴婢....不敢....”
原本我是想她坐下会放松一点，不过好像她不仅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紧张了。
既然如此，何必强求人家呢！
“在徐三小姐和薛五小姐吵了架之后，你跟在徐大小姐和徐二小姐身后，有没有听见她们说了什么？”
白天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件事十分蹊跷！
第一次薛五小姐和徐三小姐有了矛盾的时候，徐大小姐明明十分护着自己的这个三妹妹，但是怎么进了我屋子，就完全变了一个模样了呢？
看到徐二小姐清秀淡雅的面庞，我总觉得能这么快扭转乾坤的就是她。
只是她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完全改变一个人的态度呢？
要知道徐大小姐虽然心性愚钝，但她可是徐家长女，那是花过心思调教的。
想要糊弄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兰香突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跪在地上一边掉眼泪一边不住的磕头。
我不过问上一句话就被吓成这样？
这还是白天的时候那个拿着花篮笑嘻嘻的答我话的丫鬟吗？
凭我再迟钝，也该发现里面的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