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就晚上给我娘和哥哥捎个信，让他们明天晚上来接我。”绿寇将我的茶杯满上。
“怎么晚上才走？”
一般家里的下人回家前都会去家里最有头脸的主子那里禀告一声，主子偶尔也会赏些钱物等东西让他们带回家去。在杨家，自然就是去见祖母。祖母为人宽和，又是嫁人这样的喜事，一定会赏些东西。只是晚上出府，祖母多半会推说自己已经歇了不见的。
绿寇腼腆的笑了笑：“明天是老祖宗的生日，奴婢怕小姐这边有事忙不过来。”
想想明天可能会有夫人们带着小姐过来，我还要招待，确实可能会身边缺人手，我笑着对她说：“要不就后天早上再出去吧？”
绿寇摇了摇头：“我见见我妹子就去替小姐办事，这种事宜早不宜迟。”
绿寇真的是一颗明珠，话不多人又聪明。那种宠辱不惊，温柔敦厚的性情更是难得。想想将来离了这丫头，我还真是舍不得。看来我得挑个时机和两个丫头好好的聊聊前程了。
“那就照你说的办吧。”我下炕从妆台的暗格里拉了个抽屉出来，用腰上的钥匙开了，从里面拿了一个红绫万字纹锦囊出来。
“这是二十五两碎银子，二十两拿去给你妹子，五两拿着坐车用。”
绿寇喃喃道：“哪里用得上这么多！”
“既然给你了你只收下就是了。”我朝绿寇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多说了。
绿寇笑着接了，跟在我身后扶着我坐回了炕上。
“我和兰泠按照小姐的意思选了几个小丫鬟，这是单子，请您瞧瞧。”绿寇从袖子里抽出来折的整整齐齐的名单递给我。
字体娟秀清丽，倒是一手不错的簪花小楷。
“你这字越发整齐了！”
“因和兰泠一起练字，最近就常常提笔。”绿寇笑的腼腆，却受了我的夸奖。
单子上写着五个小丫鬟，底下写着她们的年龄，俱是七八岁的年纪，下面详尽的写着她们的出身，清一色的没有入府做过事的家生子。
我将那单子搁在了炕上，转头问兰泠：“你可有什么主意？”
人事安排原就是归兰泠管的，我却特意将这件事交代给了绿寇，只是想看看两个人会如何处事。
果不出我所料，两个聪明人一早就瞧出了我的意思，竟齐心协力的办了这件事。
兰泠笑呵呵的站起身来回话：“原本咱们屋子里的领事丫头是绿萍姐姐，现在绿萍姐姐走了，我和绿寇姐每人除了自己原本的差事，还领了一部分绿萍姐姐的差事。在这屋子里，我最得小姐尊重，所以应了管事的职责，绿寇姐最得小姐信任，所以领了财务的收支。按理说，我和绿寇姐是不分伯仲的。只是，我到底是整日里与人打交道，所以屋里的丫鬟还是以我为首的。”她说到这顿了顿，仔细的探看了一番绿寇和我的脸色，只见绿寇不止笑着听她说话，还不时配合的点点头，兰泠脸上的神色就轻松了许多。
“既然以我为首，这些小丫鬟进门，也自然是先要跟着我学规矩，将来也是要受我的支配。我在府里没有家人，全靠小姐的支持，所以我与小姐本为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传达的，也就是小姐的意思。自我做了小姐身前的管事丫头以来，有巴结的也有蔑视的，这些于我倒是没有什么妨碍，只是却使得咱们屋里虽人多，干活的却寥寥无几。“
兰泠这话说的极对，我一直想要整治一番，却碍于手边事情太多，一直没有腾出时间来，不想兰泠竟有这番格局。
我朝兰泠笑了笑，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兰泠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脸上就带了几分自信，朗声道：”以前咱们屋子里，谁做一等丫鬟，谁做二等丫鬟，主要是凭了年纪。这样做了大丫鬟的虽然经验丰富，却未必机敏，做了小丫鬟的虽然做着洒扫的差事，却未必没有做大丫鬟的才能。按我的意思，完全没有必要根据年龄来区分，只凭能力来选谁能在主子面前更得脸。只有这样，咱们屋里才能更团结。”
还有一句话兰泠没说，但坐在屋里的三个人都明白。
只有这样，我才能牢牢的攥住我手里的人。这样一来，一个丫鬟，即便她在我屋里呆了十年八年，如果她做事不用心，可能仍旧领着三等丫鬟的差事。又或者可能她不过进了我屋子两三个月，就做到了大丫鬟。到底如何，不过全凭我一句话。
我看向绿寇，她对于兰泠这个推陈出新的方案没有一点惊讶，显然是早就知道的。而她面上淡淡的笑意，眼中闪烁的光芒，显然是赞成这件事的。
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自古改革者往往难得善终！
变革，就意味着触动某一部分人的利益。比如兰泠的这个改革，只要一推行，必然会怨声载道！
我屋子里的丫鬟大多都是家生子，她们的娘不是在母亲处当差，就是在祖母处领事。原本以为到了年纪自然就会变成对应的等级，所以平日里做事也常常是浮于表面，懒散应付。一旦变成了选贤举能，那这些平日里浑水摸鱼的丫鬟就未必能如愿了。她们虽然年轻，最多不过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议论几句，但她们的娘可都是母亲和祖母身前说的上话的人！
“你可想过。。。？”有些话我不说出口，兰泠也会明白。这些下人心里不满，却不敢拿了我说事，只会说是兰泠挑唆我。
“我不怕。”兰泠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突然有些自嘲。
我如今怎么变得这么胆小，不过是在自己的院子里做些小改动，我就变得畏首畏尾，竟还不如一个丫鬟。
“好！你和我细说说你的打算吧。”看着兰泠壮志满怀的模样，我也有些跃跃欲试。
大不了最后被祖母训一顿！只说我是在练习管家好了。
“如今咱们院子里的一等丫鬟有我和绿寇姐，缺了一个，我和绿寇姐都觉得二等丫鬟兰芷不错，人细心又聪明，小姐不如升了她做一等丫鬟。这样我专管人事，兰芷管小姐平日里的三餐和洗漱更衣等事，绿寇姐姐管着小姐的一应财务。提了兰芷，二等丫鬟里就出了一个缺，三等丫鬟里有一个叫春柳的丫鬟，虽然机敏不足，但沉默寡言，为人谨慎，不如将她提到二等丫鬟，帮着我一起管着小姐屋子里的杂事。咱们院子里原本就比定例少了三个，小姐不如趁着这个机会选进来三个聪明灵巧的。我再放出风声去，说做的好的留下，做的不好的直接赶出去，不怕她们有不好好做的。”
兰泠一直很有几分急智，没想到她还有几分鬼机灵。还想到了先不撵人，只放出风声去吓人的主意。
“若是遇到冥顽不化的呢？”我笑着问她。
“那我就只好不顾姐妹的情谊撕破脸皮将她赶出去了！”兰泠话说的俏皮，莹白的面上却带着隐隐的忧虑。
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怎么会不怕？
“别怕！若是有，你只告诉了我，我会替你做主。”我轻轻的拍了怕她的手，兰泠笑着点头应了，回头朝绿寇使眼色。
绿寇脸上也划过一个明媚的笑容。
“我看这件事等到祖母生日过了再说吧！免得明天咱们院子里乱了套，遭人笑话。”
两个丫鬟屈膝应是。
我握着那单子又看了一回，想起杜妈妈带着的那个五儿，有了主意，吩咐绿寇：“她们在哪呢？”
“在咱们门房上候着呢！”
“你把她们带进来，我有几句话吩咐她们。”
“是！”绿寇屈了屈膝，撩了青色的重缎门帘出去寻人去了。
“小姐要带她们去见老太太？”兰泠过来将我的茶杯满上。
“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
绿寇带着一群七八岁的小女孩进门，俱是眉目清秀，眼光灵动的。上来拘谨但有礼的朝我问了安，规规矩矩的一排站着。
“一会我要带你们去见老祖宗，她是一个很和气的人，你们不要怕。”我将语气尽量放的轻柔，又伸手从一旁的果盘里抓了蜜饯子给她们。
有一个小丫鬟接的时候手抖的不得了，将那果子撒了一地，另外一个小丫鬟见我语气和善，脸上有了怠慢之意，接了过去只弯了弯腰，连礼都没有行。
绿寇送她们出去之后，我问了那两个丫鬟。
“那个胆子小的是浆洗房里陈婆子的孙女，自小父母就没了，由她奶奶一手带大的。那个胆子大的是老太太屋子里张妈妈的小女儿。”
浆洗房本就是粗活，又是奶奶带大的，胆怯也是寻常。这样的孩子，只怕是个老实的。虽然不能进我的屋子里当差，但去库房可是再合适不过了。至于那个娇蛮的小姑娘，只怕去哪都是个祸害，仗了自己母亲在祖母屋里当差就目中无人起来。我相信祖母眼睛清亮，定能看的明白。
我点了点头，吩咐绿寇晚上带着这群小丫鬟跟我一起去见祖母，就赶她们二人回去歇了。
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却想不起来有什么遗漏。
拿着篓子里的抹额细细的看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了，我歪在炕上握了一本《女训》闲翻着。
我猛的从炕上直起了身。
怎么把她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