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七年嚎月(七月)银平(二十一日)未时五刻】
刃气横飞,树木倾倒,风如龙旋,飞叶如雪。哈塔奇率队正在山林间与两个符咒生成的土偶相拼。
这两个像人模样的土偶,一个持刀,一个握剑,时而左时而右,杀得毫无章法,攻击却凛厉得很。归海与唐绒各分着一个打,来来回回十几个回合,愣是没占得住上风。
“它们移动太快了,我没办法出手啊。”
绰奴合掌中早已聚着一颗闪耀白星,却总找不着时机下手,干看着着急。她身旁的哈塔奇,也不袖手旁观,一直感应着土偶身躯,意图远程施些手段困住这俩,好为绰奴创造出手的机会,可自己还练不到意至辄杀的地步。另一旁陈潇则一直支撑着联合御阵,使身旁其余人不受刃气所伤。倒是笙这个做医士的人,清闲凉快,就差添上两碗茶水看好戏。
“武兴,你就看不出要如何破解吗?”
陈潇看似撑着联合御阵有些劳苦,实则也是份清闲差事,跟笙说起话来轻轻松松,气息不带一丝乱象。
笙左一眼,右一眼:“功夫到家硬破即可,若是要巧破嘛,不是没有办法。”
“武兴,你就别卖关子了,这才走过了一半路,我们还要赶路啊。”绰奴仍撑着手中白星。
笙便将巧思道来一听:“这两个土偶乃符咒所成,感气息而动,受杀意而躲,不痛不倦,实是造用防人,不杀飞虫鸟兽。”
此刻归海落地换一口气,气息将入,一刀便来,连忙躲闪又回手一击,而唐绒也已生乏累,剑速已有些脱了节奏。
“鸟兽?陈潇算吗?”绰奴顿时一问。
“魔龙人不是人吗?”陈潇却不乐意,自己是生为魔龙人,是半兽无差,但好歹沾着半人的边,血种进化前更是不折不扣的人种一类。
笙笑说来:“实然此关,乃是先生们考验学生能否塑造成型生灵。”随而浮现出一个碧青泛蓝的咒印,其色深邃,色阶已将踏入魅海大关,其上元素竟只差一个暗之元素。
陈潇一观其印,煞是有些羡慕:“你这咒印,难怪你一直不愿出手,看来真是有大本事。”
笙聚念一作,跟前血液流转,骨骼铺设,生器脏,织肌肉,皮毛渐发,不一会的功夫,一头精壮猛虎活灵活现,颤喉吞息,一步一甩尾,当真是一身活物。
“哇~”
身旁众人皆目瞪口呆,深感佩服。
笙斥一声“去”,那猛虎跃步滚肉,汹汹而去,往持刀的土偶一扑,按在地上掐喉刨胸,一顿乱咬,几口便拆了个稀烂。这先前还威风的两身土偶,在笙两句令下,任凭葬身虎口不作反抗。
“这么轻松就能解决,就应早点出手。”归海收了剑来怨道,两面通红,额头冒汗。
笙抚着老虎笑道:“一开始我也没会到意,看了那土偶动作许久,任树剐虫落也无反应闪躲,这才看破用心。”
陈潇趁机摸了两手,图个新鲜,好奇道:“那这虎,还收得回去吗?”
“我用世间元素所造,自是要让它归于自然,就任它在山林生存吧,生死有命。”笙抚了两手,便斥一令“去”,这大虎如是机灵善意,听令入了林中去。
笙看着那两身残破土偶感叹:“这山中每一道符,都蕴含各位先生的用意考验,若是只懂得用武力蛮干,着实是可惜了。”
“若是方才我等都不具备创造飞鸟走兽的能力,又当如何?”哈塔奇问道。
笙轻松一笑:“先生早已给了答案——绕道而行。在战场上并非面对任何敌人都需要我们一一破除,而是要明白目的所在,直取目标。譬如此行,我等目的是到达营地,而一路的古怪符咒就像是拦路的敌人,能破则速破,不能破则巧避,无论运用何种办法,只要到营地去便是胜利。”
“原来如此。”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才有所领悟。
哈塔奇突有一念,道:“倘若我等化风而行,化雷而至,也无任何不妥?”
笙望着天叹道:“这一两个时辰里,怕是其余队伍已是陆续达到,差不多就剩我们了。”
“怎么可能?”
“且不说飞宇,就说善至,实力与我等相差不远,一两个时辰,怕也有些困难。”
众人皆不敢信。而笙却摇头道破:“可记得我等开学时登上山峰所见景象?四处皆乱,风卷烟尘,而今日一路几座山,半程路,你们洞察多少响动?启程时,先生那一番提醒,绝不止我们这一家有这待遇。”
说到此,众人面面相觑,神色有些慌乱。
“这样的话,岂不是要各凭本事?”陈潇心慌道。他如今且莫说风啊雷啊这些中等元素咒印,就算是要来一个基础元素一用解急都没有这份能耐。要是真要化作元素越过剩余半程路,他只怕是要一个人化成龙,慢慢翻山越岭了,路上还指不定要讨两顿打。设想那境地,他自是要心慌意乱。
其他人一听,也理解陈潇现状,都发愁无话。
绰奴道:“先前已经说过要团队一体了,我们可不能食言,丢下陈潇不管。”
此时,笙仔细一想,奇异道:“不对啊,陈潇你不是会化成雷吗?”
陈潇登时一愣,心里一顿惊慌。
归海也想起一幅画面来:“对啊。在梦境里你跟飞宇打斗时不是激发雷电元素了吗?”
“我——”陈潇不曾想竟自己露了破绽,慌张无措。
“可是。”唐绒挤着眉目,发觉怪异:“我怎么记得,陈潇的咒印没有浮现出雷之印啊?”
众人皆注目陈潇,令其紧张得发抖,渗出冷汗。见陈潇此时未出咒印,众人皆要其展示来看,以验说法。
陈潇咬着牙,捏着手,在心里连连发问:“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他从未这么渴求过魁杀出声,可偏偏这时候的魁杀却沉寂着,恍若不在身内,连一句狠话都不给,这令陈潇感到无助和绝望。陈潇不明白魁杀究竟是什么感想,不明白为什么不在关键的时候出来制止他,哪怕狠狠骂上一句也可以让他接受——或许话已经说了,别人也发觉了,再怎么骂也没用了——他只能这么为自己为魁杀做出一个答案。
“陈潇?”归海一问,是要催促他做点动作。
可陈潇除了在心里叫苦,身体扭捏之外,着实不敢念动一意使咒印浮现。
“完了,彻底完了。”他紧闭双眼,咬着唇口,心中绝望,仿佛临来死亡判决一般。
可这么拖着,就算陈潇不出一声不吐一字,其他人也已看得明白——这其中必有异常。
“说实话吧,究竟是什么情况?”
笙问着,语气平淡,并不让人觉得夹着恶意。这让陈潇起了犹豫,不知是否直接坦白更能让他们理解自己。
众人就这样看着陈潇,等他说一句话,或是一个动作,但是并没有人想要走开。
“是我骗了你们。”
陈潇终于出了声。他沉重地呼上一口气,明明很多话都已经到了喉咙口,可偏偏感觉被什么卡着,再说不出一句。
哈塔奇不明白:“什么?骗了我们什么?”
其他人也不明白这其中的意思:
“你该不会想说你不是魔龙人?”
“可是他不是经过验证才进入国境的吗?怎么会不是魔龙人?”
“对啊,血液不会骗人。验证通过了,就说明他确实是魔龙人。”
“那是咒印?”
“咒印又怎么骗人?”
众人设问又作答,根本理不出陈潇所言的“骗”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潇深吸了一口:“我确实不是魔龙人。”
“哈?”
众人顿时呆如木鸡,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明明这个说法已经在刚才被否定了。
陈潇此刻的心情反倒畅快许多,仿若一块塞在心里的石子被瞬间瓦解,他越发坦荡:“按你们的话说,我来自地球,应该被叫做地球人吧。”
“地,球?”
然而地球距离杀戮空间远得不知要往何处去,星际星图中更没有存在这一号怪名,众人听得越发迷迷懵懵也在情理之中。
陈潇也不管其他人是否能听得明白,这为了能让自己舒畅心安,而继续往下说道:“我是被魔龙人带来的,他们把我变成了魔龙人,希望我能帮他们。不过做这些都是我自愿,他们问我了,我同意了,他们才把我带过来这里。我变成魔龙人之后,身体就很奇怪,还和另一个叫‘魁杀’的灵魂共享一个身体。”
其他人听得云里雾里,一句话还有疑问,又出一句更难理解的话,个个挝耳挠腮。
“没听懂。”
“我也没听懂。”
陈潇疏了一气道:“简单地说就是,跟飞宇打的人其实不是我,是我体内另一个灵魂,他叫魁杀,他很厉害的。”
笙勉勉强强理解了意思道:“魁杀?另一个你?”
陈潇摇头解释道:“不是,我是我,魁杀是魁杀,我们是两个不一样的灵魂,用着同一个身体。”
“这——”归海又是听懵了,“恕我才疏学浅,没见识过。可能,我连听都没听懂。”
“有人跟我说,可以在神圣天国找一个叫陈清风的人,他知道怎么回事。”陈潇已经一五一十地如实交代,不留半分假意。
“清风长老?”众人齐声一应。
“你们知道?”
“这,天国人没人不知道。”唐绒说道。
“应该说魔神界出生的人都知道吧。”绰奴接了一句。
陈潇顿时神色生辉:“你们能带我去找他吗?我真的很想知道怎么回事。我想把身体还给魁杀,但是,我不想死。”
笙思忖一会,道:“虽然不是很明白你在说什么,但是既然其中暗藏怪异,你自己也想解开,带你去拜访一趟倒也无妨。只是现在还在学期,要等假日才能去。”
陈潇颇有些激动道:“没事,可以等。”
哈塔奇思量道:“既然陈潇身体之谜一时还不能解开,也就没办法了。”
陈潇顿时低下头,一阵心寒失落。
“我们就一起走吧。反正先生也没说不能晚到。”哈塔奇又接着说:“路上尽量避开战斗,就直往营地去。”
众人皆无反对,陈潇感到五味杂陈,明明不被抛弃很让人感到开心,可内心却又有那么一阵阵难受的滋味。
另一头,影罗身在一片密林中,周围欢声笑语,男男女女欢快嬉戏,还有小孩子成群乱闯。
“老君,谢谢你一直帮我照看着他们。”
影罗抱着一个年幼孩童坐在一个银发长须的男人身旁。此人被叫着“老君”,实然除了满头银发之外,面容分明还是正当壮年的模样。
“每次回来都说谢。没意思没意思。”
“哈哈哈。”影罗逗着怀里的孩子,却问老君:“那冷血三代可都老了不少,估计年事已近,您当真不回去看一眼?”
老君合上眼,盘起腿,淡然道:“还不是时候。若真到不了那时候,也是天命弄人。”
“我看啊。时候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