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想只有一个的话,也许就藏在最明显的地方。
这句话一直萦绕在谢南楼的耳边,在脑海中不停的回旋,黑暗被破开了一条缝隙,光照了进来,那个模糊的黑色轮廓逐渐清晰,呈现出温寂清的模样,他看到他伸出手,从水面沉入水底,笑着向他潜来。
“你不需要寻找真相,我就是你的真相。”
谢南楼似乎听见他说话了,但声音很小,听的并不真切,温寂清嘴唇蠕动的幅度小到几乎没有,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那不过是水流发出的声响而已。
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点一点向他挤压过来,挤进他的露出,糊住了他的视线,他听到自己不争气的啜泣起来,泪水被堵在了眼睛里,涩的眼球生疼,越是这样他越想哭,就像受了多大的委屈,非要好好的发泄一顿才好,但事实不允许他这么做。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想着,也不过如此……
鸟鸣声从窗户里传进来,风吹树叶的声响又很好的令人清醒的功效,这座后山的僻静小院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那个白嫩嫩的像个小团子一样的孩子很久没来,守房子的老头都有些懈怠,窗上结了蜘蛛网也不扫,门前落了也也不管,整天就会抱着酒壶在回廊底下晒太阳,这不,一说人要来,慌了神。
“臭小子,快把扫帚给我拿过来!”刘老头忙的满头是汗,上蹿下跳的用扫帚打扫回廊上的蜘蛛网。
山里的虫类比较多,蜘蛛也多,他最怕蜘蛛,可还得忍着和它们共同住在一个屋檐底下。
他把手里的扫帚递过去,又赶紧端了一杯沏好的凉茶送到刘老头儿嘴边,诚惶诚恐的说:“义父,喝点茶吧。”
刘老头儿是他的义父,也就是他的养父,他是刘老头儿从一个雪天捡回来的,丢他的人狠心的很,那么小的一个婴儿,瘦的皮包骨头,一件儿衣裳也没给穿,光着屁股就扔在了雪坑里,刘老头儿背着背篓上山砍柴,听到哭声把他救了下来,将他带回家的那天下了那个冬天第一场雨,所以老头儿给他起名初雨。
如果每个人的命都是提前写好的,那么真实巧合的令人感到讽刺。
初雨这个名他用了十一年,以后也会继续用下去。
刘老头喝了一口水,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抬起头眯着眼打量回廊下的犄角旮旯,主家事儿多,一点儿不达标都会受罚,他一家老小可都靠着看这宅子吃饭呢,丢了饭碗,他和臭小子都得搬着板凳去喝西北风。
“去,看看人到哪了。”刘老头一挥手,站在小板凳上的身形猛的一晃,吓的他哎呦呦叫了一嗓子,赶紧去扳初雨的肩膀。
初雨天生不足,打小身子骨就弱,生的又瘦又小,哪里经得住他这一巴掌,当即打了个趔趄,往前栽去,后领子一紧,又被刘老头拽住了。
他摸了摸头,转身跑出了院子。
盛夏,山间的小路十分凉快,浓郁的树荫将温度降了下来,青石板的小路上早就有寺里的僧人撒了水,泥土的味道和青草香飘飘渺渺的传来,他觉得脚步都轻快了起来。
主家的那位小少爷他曾经见过,就只有一眼,那一眼还只看到了一个圆溜溜的后脑勺,足够了,一个后脑勺就足够让他自惭形愧。
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富贵的小人儿呢,他见过小少爷一眼后,就时常想到这个问题,看着自己瘦的干柴一样的胳膊腿,心里真是嫌弃到不行。
下山的路上没有什么人,他走的很快,迫不及待的想再见一眼那个孩子,他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大,应该长的很高了吧,会和差不多么?
他晃了晃头,觉得应该不会,同时又感觉到浓浓的羞愧,他什么身份,也敢跟主家的少爷比,那样完美美好的小人是他能随意觊觎的吗?
觊觎这个词是他新学来的,寺里前两天来了个员外,伙食被什么烦心事扰的不耐过来找住持开导开导的,他扒着墙听了一耳朵,就听到了住持对他说,不要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个词听起来很好听,念起来也好听,他没上过学,只跟着住持学过几个字,所以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很聪明,他看住持的表情,通过两人的谈话能大概猜出来,觊觎,就是指想得到不属于自己,也不可能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小少爷也是,他和自己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是初雨还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见他一眼,偷偷的看一眼就行,看看他长高了没有,最好能让自己看看他长什么样子,运气好还能跟他说上一句话。
或许吧,但这很明显是一种奢望。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山下,车队是从寺前过来,所以他必须穿过寺庙去外面的广场,看着面前的一扇小门,初雨陷入了沉思,他一点儿也不想从这里走,那个可恶的小和尚总是捉弄他,可他又
没有别的路能走,如果绕圈的话要走半个时辰,他义父等着他回去通风报信呢,可等不了那么久。
初雨咬了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伸出手,闭着眼狠狠朝门板推去。
没等他的手碰到门板,忽然咯吱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他赶紧往旁边让了一步,以为是寺的香客,余光从门内扫过,整个人确实微微一愣。
门内走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见过这个人,是主家的管家,叫什么忘了,似乎是叫什么福儿,管他呢,大户人家的管家都叫福啊贵啊的,他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不会那个小少爷也叫什么福什么贵的吧?
主家姓安,难不成叫安富贵,他想着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名好,又平安健康,又富贵如意,往后一定是顺风顺水如意的一辈子。
中年人笑盈盈的问:“请问小友,静安师傅可在后院?”
一声小友把他的神儿给唤了回来,原来是来找主持的,就告诉他:“住持在静室,不在后院。”
中年人笑着也去了,剩下他半只脚卡在门槛上,脑中精光一闪,他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既然管家到了,那小少爷肯定也得到了,这一想可不得了,他赶紧跑进院子里,一口气奔到广场,却一顶轿子也没看见,广场上空空如也,竟是连个上香的香客也没有。
难不成人已经进去了?他想着,扭头又往寺里钻,刚跑进大门,一头撞上了堵肉墙。
“跑什么呀,寺里不允许疾行。”小和尚笑嘻嘻的声音从头顶上响,他觉得自己的头发被人揪住了。
“呸!”他夺回自己的辫子,朝小和尚吐了口唾沫:“假和尚。”
小和尚没打算跟他瞎闹,撇了撇嘴错开他往广场上走。
他感到有些奇怪,往常两人只要碰到,那就是针尖对麦芒,他嘴笨,小和尚伶牙俐齿,在斗嘴这件事上从来没有赢过,要论怯那也是他怯,怎么今天小和尚先走了呢?
这不对劲啊!
“喂,你干嘛去。”他揪住小和尚的僧袍。
小和尚回头看着他,神情恹恹的,伸手一指广场:“师傅让我来接个人,多大排场!”
他欣喜若狂,一把拽住了小和尚的胳膊:“我跟你一起去。”
小和尚愣了愣:“你去干嘛?”
“去玩!”他笑着往前跑去。
盛夏的清晨,阳光肆意的倾撒,就在一片阳光中,那队人马从东边的小路上缓缓驰来。
他趴在广场的栏杆上往下看,就看到一顶朱红的小轿晃悠悠到了眼下,轿帘被颠的一晃一晃,一只白嫩的手从里面探了出来,然后露出一张带着笑意和好奇的脸。
也许是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目光,那人慢慢抬起头。
他幻想过无数次那张脸的模样,小时候幻想的是像棉花娃娃一样的仙童,再长大一点他学会了一个词叫做貌比潘安,小少爷可能就长那个样子,貌比潘安!后来他见得人多了一些,形形色色的人开始床闯入他的视线,他开始不在仅限于某一种特定的模样去设定这个孩子。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孩子,有一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几乎是迅速的,他别来了头,用栏杆上的柱子把自己挡住,然后扭身逃也是的跑回了后山。
一路上,他脑子里空白一片,来时的欢喜和雀跃全没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院子,刘老头儿现在板凳上冲他吼他也充耳不闻,重重合上门,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他记得没过多长时间,外面就传来了说话声,是主家的人住进来了,他只是一个老宅子老头儿的养子,能住在这个宅子就已经是很大的恩赐了,他觉得应该出去谢一谢这个好心的主家,事实上他义父也这么叮嘱了他,透过门缝,他还能看到刘老头儿经过他的小屋时偷偷冲他使的眼色。
刘老头儿想让他在主家面前好好表现,以后也能在主家谋个差事,他本来这么想……
院子里进来了五个人,除了刘老头儿还有那个管家,还有一个稍大点的孩子,那个孩子长得很好看,打眼一瞧就是富贵人家受了书卷气的公子,只不过,不是那个小少爷,剩下两个应该是随行的仆从,背着行囊包裹。
他听见那个孩子说:“环境不错,就是有些脏。”
是脏,他看了看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裳,不仅这个院子脏,他也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