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靖却是一脸的坦然。
他说：“这家餐馆，我从小吃到大，说到酱骨头，他家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你等会儿尝尝就知道了。”
韩宝珍看着店里空荡荡的桌椅板凳，表示不信。
“当然，推广是有些问题，好在房子是他们自己的，所以生意不好也能维持下去。”左靖解释。
韩宝珍还是有些不满意：“你说请我吃饭，还有问题请教，不去环境好一些的地方也就罢了，还让我来啃骨头？”
“你不是喜欢啃骨头吗？”左靖无辜地说，“我可记得你当初吃那个排骨煲时的馋样，我当时还是个病人呢，你差点儿连我那份都吃了！”
韩宝珍在他手臂上打了一下：“你能不能不要颠倒黑白，我什么时候抢你的吃了！”
二人正说着，樊大嫂端着一个硕大的不锈钢盆走了过来，吆喝着说：“小两口先坐下吧，别被油溅你们一身。”
韩宝珍大窘，一时不知如何申辩。
左靖却一笑：“大嫂您误会了，她是我的一个下属，不是我老婆，我找老婆能找这样的吗？”
韩宝珍瞪了他一眼。
樊大嫂却仔细看了看韩宝珍，认真地问左靖：“你不找她这样的，要找什么样的？”
左靖说：“当然是找漂亮的！”
樊大嫂将不锈钢盆砰一下放到桌上，一边手脚麻利地摆碗筷，一边撇着嘴说：“我看你是瞎了吧！”
韩宝珍开心地笑了起来。一看那不锈钢盆里，放着赤红色的大排骨、大扇子骨，一根根亮澄澄、香喷喷，不知不觉，口水就在口腔里分泌开来。
她爱啃骨头，也会啃骨头，但成年后便羞于在外人面前展露这项技能。左靖竟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这个爱好，这令她十分意外。
既来之，则安之，而且她发现，自己毫无在左靖面前装淑女的必要，因为无论她什么样，在左靖嘴里一律是“一个丑女”。
她索性放开了吃起来，果然如左靖所言，酱骨头的味道恰到好处，入口即化，吃一口便不由自主想再吃一口。
这时樊大嫂又端上来一盆配菜，各种蔬菜用炖酱骨头的汤汁一淋，香气立刻充溢了整个店堂。
两个人吃得欲罢不能，吃了好一会儿才互相抬起脸来看了看对方。
然后韩宝珍才意识到，自己什么时候和这个家伙这么熟了，不是上午才在办公室恨不得拿刀对砍吗？
为了缓解尴尬，于是她问：“你要请教我什么问题，现在可以说了。”
左靖却陷在一堆骨头里不能自拔，眼皮也不抬地说：“先吃，吃完再说。”
韩宝珍只得继续吃，她不得不承认，这家的酱骨头确实令人欲罢不能，这样的人间美味不该被埋没，因此应该花大力气推广，也是为中国的美食文化做贡献。
一个半小时后，他们终于结束战斗，关于正事，半句都没有谈，力气全部使在桌上那堆小山般的骨头上了。
不仅如此，他们还喝了酒，左靖并没怎么劝，只是酒瓶一开，韩宝珍的杯子便主动递了过来。没办法，吃这样的酱骨头不就酒，实在是一种浪费。
然后他们摇摇晃晃地出了门。车子没法开了，左靖大手一挥：“走，我走路送你回家！”
韩宝珍不同意，说：“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发，我行李还没收拾。还是找个代驾，帮我把车开回去吧。”
左靖却一拉她的胳膊，指着青灰色的夜空，说道：“看这夜色，正是月黑风高，多么的美好，你吃了一肚子肉，就不想散散步消消食。走吧，车子我会让小电帮你开回家的，保证误不了你明天出门。”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拉着韩宝珍便走了。
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如四根筷子般，在安静的小巷交叉着前行。
然后韩宝珍说：“现在你可以向我请教问题了，说吧！”
左靖却瞪起眼珠子：“我有什么问题？我什么问题都没有！”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韩宝珍叫起来。
“叫你来，啃骨头呀！”左靖一脸坏笑，“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啃的，突然想起来，不还有一个同好吗，不如叫过来得了！”
韩宝珍又气又笑，追着他打了两下：“谁跟你有同好？我不爱啃骨头！”
“你爱，你爱死了！”左靖说，“同为啃骨头爱好者，一眼就知道谁是真正的友军！韩宝珍，看你以后还敢在我面前装高大上，你呀，就是属狗的！”
左靖嚷完，便朝前跑去。
韩宝珍追了上去：“喂！这事不许往外说呀！”
左靖一边躲一边说：“那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韩宝珍瞪着他。
左靖的眼珠转了转：“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告诉你。”
看着这家伙一脸的促狭，韩宝珍无可奈何。
接下来，两个人便安安静静地走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左靖指着左边的一排街道，说自己小时候就住这一带，那边有个小学还是他的母校。
韩宝珍也在这座城市长大，所不同的是，她没有在这样破败的街区住过，也没有上过这样简陋的区办小学，她从小到大成绩优异，上的都是名校。她没想过左靖还过过这样的日子。
其实，那样的日子恰恰是最美好的，十岁以前，他以为整个世界都如他所住的这条街那样安闲，人们辛勤而满足。后来，家里陡生变故，他搬离了那条街，跟随打拼的父亲和继母，不断在更好或更破的房子里迁徙，直到最终稳定下来，却再也回不去了。
左靖突然沉重的故事，让韩宝珍有些惭愧，因为从小顺风顺水的成长经历，令她无法拿出与左靖匹配的故事来。而成年后父母之间的恩怨，又是她不愿对外人倾诉的心结。
因此，她只能无言。但此刻，就着月光，她突然觉得身边这个家伙与自己的关系变得亲近了起来。
直到二人停在韩宝珍家楼下，这才有些清醒过来，不敢相信他们竟然从樊家餐馆一直走到了这里，而这之间的距离，怎么也有个八九公里。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
然后韩宝珍说：“要不，上去喝杯茶吧？”
但与此同时，左靖也说：“我能不能上去喝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