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部电脑而已,最多也就值三千块钱。”钟励头也不回,淡淡地说。
June便不作声了,毕竟她并不知道这电脑和硬盘里,装着一个青年视如生命的心血。
其实她还想问,钟励让她去干这样的事,有没有,稍微地,考虑一下她的安全,毕竟她的身份是一个网红,要是被发现,她就没法混了。
但她知道,就算她问出来,钟励的回答也只会是“没法混就没法混,我本来也不希望你去当网红”。
职业偏见,是她与钟励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一道坎儿。她不奢求他的理解,更不奢求他的包容。
但钟励对她的前程毫不在意的态度,还是让她有些难过。
·
很不巧,当左靖和韩宝珍上楼的时候,老夫人正在睡觉。老人家因年岁太大,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于是韩宝珍只好去擦窗户,左靖便背着他那只工具包,在保姆的带领下,去院子里进行“修剪工作”。
韩宝珍找了一架梯子开始准备擦玻璃,连钢管舞都能跳的人,爬梯子自然难不倒她,她拿着玻璃擦和刮条,轻盈地爬了上去。
在她站的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左靖在花园里“劳作”。韩宝珍打死也不相信,左靖凭着从网上查来的方法,真能将人家院子里的草木修剪到专业的水准,他刚才问过保姆了,工具房倒是有一台割草机,问题是这家伙会用吗。
但就在她忧思的当口,便发现左靖真的将那台割草机开了出来,还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顶草帽,就在太阳底下,像模像样地开动起来了。
韩宝珍目瞪口呆,远远地,左靖朝着她比画了一个OK的手势。
景家的玻璃并不脏,韩宝珍很快便搞定了。
保姆站在梯子下面,说道:“来家里求景博士办事的人很多,但像你们这样帮着干活儿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韩宝珍觉得有些尴尬。保姆也是见过些世面的人,大概早就看出来他们不是家政公司的人了。
保姆说:“快下来歇歇,喝口水吧。”
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铃声,保姆赶紧跑上楼去,一边跑一边说:“这么快就醒了?”
韩宝珍也跟了上去。
韩宝珍极少看到这么大岁数的老人,脸已经皱得像一只风干的小核桃,坐在床上,眼神混浊,不知道她看向的是哪个方位。
保姆忙将老人扶起来,靠在枕头上。
韩宝珍也迎了上去,开口叫道:“奶奶,我……”
“嘉慧呀!”老人突然开口。
韩宝珍愣住了。
保姆冲她摆摆手,示意她不必介意,老人糊涂了。
老人又叫:“嘉慧呀!”
保姆说:“她不是嘉慧,嘉慧前年就走了,您还参加了她的告别仪式,忘了?”然后保姆转过头对韩宝珍解释,“嘉慧是她的大学同学。”
“嘉慧呀!”老人继续说,“那天的歌,你再唱一遍我听听。”
保姆还想说什么,韩宝珍冲她摆摆手,然后俯身对老人说:“什么歌?您提醒我一遍,我再唱好不好?”
“你的记性怎么也这样差了?”老人说,“就是‘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
老人突然唱了起来,干涩喑哑的嗓音像生了锈的铁片锯在木头上,时断时续。
保姆觉得有些好笑又抱歉,正要上前替韩宝珍解围。
没想到韩宝珍竟然跟着老人唱了起来:“我找不到他的行踪,只看到那树摇风,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我看不到他的行踪,只听到那南屏钟……”
这首流行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并在后来多次被翻唱的经典老歌《南屏晚钟》,是韩宝珍上大学时有一次班级文艺汇演的曲目,所以她是会唱的。
保姆笑着退了出去。
韩宝珍留了下来,但这时她知道,和老人正常交流是不可能的,因为老人将她认成了自己那还未老,更未去世的大学时的闺密,拉着她的手,为她能完整地唱出自己钟爱的歌而倍感欣慰。
于是,老人一遍一遍地说:“嘉慧呀,再唱一次好不好?”
韩宝珍便一遍一遍地唱了下去,看看表,才十一点钟,景博士中午会回来吗?万一不回来,她是不是要在这儿唱上一整天?
透过卧室一半遮掩,一半敞开的玻璃窗,她看见楼下的左靖好像也歇下来了,正和保姆在说着什么,那家伙手舞足蹈的,好像聊得很开心。
这时,老人突然抓住韩宝珍的手腕,说:“你不是嘉慧!”
韩宝珍一愣,只好说:“奶奶,我是……”
老人说:“嘉慧唱歌,没有这么难听。”
这时,韩宝珍听见身后响起了一道洪亮的声音:“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她一回头,便看见景坤一脸怒容地看着她。
她赶紧站起来,正要解释,景坤一指大门:“给我出去!”
她说:“景博士,您听我解释,我们……”
“我叫你出去。”景坤说,很显然,他被这两个擅闯民宅的年轻人激怒了,但依然保持了风度和涵养。
韩宝珍下意识地瞅了瞅楼下,没有看到左靖,心里不由得开骂,就不该听这个家伙的,现在彻底搞砸了。
她只好站起来,正要走,老人突然叫道:“嘉慧!”
门外的景坤也愣住了。
老人说:“再唱一遍。”
韩宝珍无措地看看老人,又看看景坤,她说:“奶奶,我……我不是嘉慧。”
“再唱一遍。”老人说,“我就当你是嘉慧。”
景坤只好说:“妈妈,他们是……”
老人却不理儿子,看着韩宝珍,突然自己唱了起来,好像在给她起头:“我匆匆地走入森林中,森林它一丛丛……”
韩宝珍心一横,反正行动失败了,人也得罪了,不能让老人也失望,于是她重新坐了下来,接下老人的歌词,继续唱了起来。
这下轮到景坤不知所措了。
这时,左靖却突然冲了上来,急切地说:“景博士,我们再谈谈好吗?”
“我不是叫你走了吗?”景坤终于清醒过来,语气恢复了严厉,“还是要我报警,你们才肯离开?”
“能说说您拒绝的理由吗?”左靖盯着他,坚决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