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凭我一个人,也不是绝对有把握。”韩宝珍淡定地说:“所以,董事长派了两个帮手给我,就是昨天把你押回公司那两个。他们现在就守在门外,要不要我把门打开,让他们和你打个招呼?”
左靖像害了牙疼病一般,倒抽一口凉气,如果单是拼体力,纵然韩宝珍是柔道九段,毕竟是女人,如果他豁得出去也不一定不能脱身,但是昨日那两个西装男留在自己胳膊上的力道仿佛现在还没有消退,看来这一役,他毫无胜算了。
他沉默着。
“他们一个叫阿山,一个叫大鑫。”韩宝珍却自顾介绍说:“对不住了,我们三个都是很土的名字。也只是受雇于你父亲,我们本人,是不想和你为难的。所以你只能配合我们,别无出路。”
韩宝珍就像一个警察面对将要被拘捕的嫌疑犯,解释得周到而冷漠,但是言语间,分明透出浓浓的兴灾乐祸之意。她盯着他的眼神,真是半分应有的尊敬都没有。
左靖终于妥协了,他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帐只能和左念堂去算。
于是他拿起那部新手机对韩宝珍摇了摇:“钟励的号码总在里头吧?”
韩宝珍笑了:“那当然,他是董事长认为你唯一值得交的朋友。”
左靖点点头:“行,有他一个人的号就够了。”
然后他将协议从韩宝珍手底下扯过来,眼睛都不眨地迅速签上自己的名字,签完将纸张唰地飞过来。
他说:“别得意,我肯签字并不代表什么。”
没想到韩宝珍冷冷地说:“不,签字代表承诺,如果你拒不履行……”
“不履行会如何?”左靖挑着眉毛问。
顿了片刻,韩宝珍清楚明白地回答:“我会揍你。”
*
傍晚七点,黄昏收走最后一抹余晖,尽管夜色未至,半山别墅区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左念堂穿着睡袍,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望着远处昏暗的山头轮廊出神。
陈秋莹端了一个托盘进来,将托盘叮地一声放在茶几上。
左念堂并未回头。
陈秋莹只得轻声提醒:“喝药吧。”
左念堂这才走回沙发边坐下,端起药喝一口,皱了皱眉。
陈秋莹赶在他开口前便抢着说:“喝完。”
左念堂便乖乖喝完。
陈秋莹却叹气:“你这血压,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这可怎么得了?”
“没什么大事。”左念堂说:“人老了,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
“少去公司,少生几场闲气,不就好了?”陈秋莹嗔怪地看着他。
左念堂忍不住笑了,陈秋莹从来便是这样,总是有着与她年龄不相衬的天真。但他又何其幸运找到这样一个女人,不功利,不世故,一生无已出也不怨不悔,对左靖像亲生儿子一般亲近和关切。
左念堂叹气说:“我也想就此丢开手,哪也不去就陪着你。可眼下可能吗?”
陈秋莹想了想,也叹气,公司一天后继无人,左念堂就不可能丢开不管。他也六十几岁了,要干到什么时候?
要是当初,再多个孩子就好了。这话她想说,但是不敢说出来。
而这个念头,左念堂更是连想都没想过。
左念堂说:“过几天我要去青衣江一趟。”
这个地名,陈秋莹连听都没听过,她也没有追问的打算,虽然经常出入公司,但也只是去监督左念堂的健康状况,看他有没有好好休息,按时吃饭,而对公司业务,她向来不插手。
左念堂却自顾解释:“那是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现在有个扶贫开发的项目,我去探探情况。
陈秋莹无奈地说:“医生是怎么嘱咐你的?那地方多远?你多大岁数的人了还亲自跑了去?”
左念堂说:“那个项目是与政府合作的,没我出面不行。”
陈秋莹只得沉默。
半晌,左念堂又说:“如果小韩那边顺利的话,不知能不能说动左靖,把他带了去……”
陈秋莹便笑了,故意问他:“你觉得可能吗?”
左念堂便不作声了。
半晌,陈秋莹轻声说:“我问了钟励,小靖昨天又去买了旗袍。”
左念堂一怔。
陈秋莹继续说:“再过两个月,就是他妈妈的祭辰了。老左,这次要不你也一起去……”
“不!”左念堂与其说是坚决,不如说是惊慌地说:“我不去。”
陈秋莹便不说话了。
左念堂坚决不去的地方,是左靖亲生母亲的墓地,每一年祭日,左靖都会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去拜祭,但是左念堂从来不出现。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左靖不让他去,这是他还与他父子相认唯一的条件。左靖说过,所有人都可以去拜祭他的母亲,但是左念堂不可以,他不配。
因为,左靖的母亲梁小翠是被左念堂打了一巴掌后负气投河自杀的,那一年,左靖只有十岁。母亲尚年轻,且贫穷,但再穷也挡不住她一颗爱美的心,于是花八百块钱买了一件旗袍。
八百块钱的旗袍即使在当年也算不得多昂贵,但却是一家三口半个月的生活费。左念堂跑了一天车回来,一眼看见穿着旗袍,摇曳生姿的妻子比他还要晚回来,再转头看看冷锅冷灶的家,饿得拿冷馒头充饥的儿子,劈手就给了妻子一耳光。
梁小翠转身就跑出家门,当天夜里,她没有回来。
第二天,人们在护城河打捞上来梁小翠的遗体,身上还穿着那件旗袍。
左靖永远记得那件旗袍的样子,米色的底,暗褐色的花纹,美得低调,美得惨烈。
从那天起,他再也不叫“爸爸”了,他不会忘记是因为父亲那一记耳光,让他失去了母亲。
十四岁以后,他开始和父亲对抗,激烈到不许左念堂去墓地拜祭母亲,那时候他已经比左念堂高出一个头,在任何事情上都与父亲对着干,甚至连左念堂稍微流露出怀念亡妻的情感,左靖都反弹强烈,在他看来,左念堂的任何怀念都是虚伪的,这个男人在一巴掌打掉妻子活下去的勇气时,就失去了怀念她的资格。
十八岁,他被左念堂送出国,除了隔三差五地要钱,便是寄回他被洋鬼子小流氓霸凌的照片,让左念堂在国内捶胸顿足。
事实上他在国外并没混得这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