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前二十天,每个人都像一根待发未发的弦。上一秒还在紧绷,下一秒就要崩断,偶尔忍不住松懈几下,小心翼翼地试探所有人口中的“高考完就好了”。
最后一节体育课,我们可以自由活动。我和温妍坐在学校池塘假山旁的凉亭里,静静感受高考前压力饱和的真空。
初夏的风吹在脸上,温热而干燥。
我和温妍并不是从高一就形影不离的朋友,而更像两个相互欣赏又保持距离的“准朋友”。高三一年,我们常交流学习,但很少聊到学习之外。
今天,各自最好的朋友都因为“阳了”在家休息,只剩我俩,坐在凉亭里感受初夏的气息。
我们知晓彼此高中的大部分,却因为交流甚少而尚有一些未知。而这些未知,正是我们交流的动力。
我知道她是温柔善良而开朗的人,所以我可以对她敞开心扉。
凝眸发呆,我听见池塘汩汩的水声。几条鲤鱼缓缓游动,偶尔有蜻蜓点水,像一个人轻轻叹了口气,泛起看不见的涟漪。
“千晓,”温妍的语气中带着询问。
“怎么了?”
“其实,我觉得,你和余何斯就是大家心中的意难平。”
“嗯?”我明知故问,熟练地表演,这是我练习了六年的伪装。
“我总觉得,你们各自在心中预设了一个故事。”温妍看出我的欲言又止,试探道。
“什么故事?”我极力掩饰自己的兴奋。
“你是抒情,他是叙事。”
这些话如同一根木槌,敲打着已经生锈的钟。钟声在空寂的山谷里悠悠回响,却又很快
消散在浓雾中。雾散后是什么?是更好的明天吗?
充满悸动与幻想的青春即将谢幕,雾散后的阳光也许反而刺目。
我抬手,试图遮住太阳,但阳光仍穿过手指的缝隙,我睁不开眼。
风吹动操场边的老槐树,细密的叶子,缠绕的虬枝。
我想起关于我和余何斯的许多瞬间,零碎的瞬间拼成完整的故事,我不断复盘那些起承转合,好像摸到了几处命运的凸起;我奋力一抓,试图抽出整条筋骨。
初一开学的时候,台上正进行军训汇报表演,其他同学坐在台下,我和他挨在一块。从我们第一次搭话起,我就觉得我们以后一定会发生许多故事。那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客观的记忆里,是没有这个人的;但在主观的精神里,你觉得你们已经说了许多话,以后还有很多话要说。
短短的一个小时里,我忘了我们到底聊了什么,唯一记住的,就是我们询问对方的名字,却都把对方的名字记错了。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不会忘记。
毕竟,真正能让人记住的事物,总是具象以外。
汇报表演结束,我们搬着凳子回班。奇怪的是,明明我们是同班同学,日后还有很多相处的机会,但回去的路上我却意外难过。那种难过直达心底,就像历尽千辛万苦终于见到阔别十年的老友,却只能闲聊二十分钟就潦草结束。我被那种怅然若失吓到了,惶恐和期待交织着。我感觉一个巨大的天幕正从地平线缓缓升起,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将被笼罩在天幕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