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华帮邬燕清购买的精美茶具,在女同胞中引起了一些反响。
开始的时候,是上班的时间里,先后有两个其他班的女工走来和赵国华说话,都是笑容可掬的,最后的重点是下次探亲的时候,也帮她们带一套茶具回来,赵国华乐呵呵地答应了。
赵国华又感受到了生活美好。高指导员似乎对他的印象大为改观,而女同胞们似乎忘记他曾受过关押批斗,常常和他有讲有笑,似乎受欢迎程度又回到了讲故事那个时候?
然而让赵国华始料未及的是,王英姿对他的态度,竟然又回到了从前亲近的状态。她经常到四班看望赵国华,言笑晏晏的,很亲切和蔼的,好像赵国华没有发生过和金红乱搞的事,也好像她不知道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赵国华搞不懂王英姿的心态,是原谅了赵国华犯过的错误,还是认为有把握控制、改造赵国华,让他成为她的合格的恋人?
和金红发生关系的事,现在成了赵国华的一个心病。对此赵国华没有感到后悔不后悔的,当时的情景,别说赵国华这种容易冲动的人,就是石头人也会有反应啊!
赵国华对王英姿反而产生了厌倦的情绪。他不冷不热的应付王英姿对他的接近、对他的示好。赵国华不敢公然对王英姿表示反感,他也怕王英姿对他使出撒手锏。
而王英姿似乎已经习惯了赵国华的不冷不热,更让赵国华感到头疼的是,星期天他回班组加班,王英姿却跑来给他洗涤衣物、收拾房间!
而厂里有这么一条规律,如果女的老往男宿舍跑,而且很勤快地帮某人洗衣物,那么这两人一定是开始了拍拖(谈恋爱),而且拍拖成功率极大。不是有俗语说,男追女,一重山,女追男,一层纸吗?
王英姿很勇敢地迈出了她的这一步,那是她要公开要和赵国华谈恋爱了?
赵国华心里暗暗叫苦。
赵国华不知道这事该怎么收场。怎么拒绝王英姿?他敢吗?
患得患失的日子很难捱,班长只在乎大家的工作态度,只关心两个零件的生产进度,对赵国华的情绪起落视而不见。班长总觉得,年青人情绪不稳定是家常便饭,过一阵子又活蹦乱跳了。
倒是林志杰和吴达林都对赵国华表示关切,赵国华哪里敢说这些事?只推说可能休息不好,进而有点精神不好。
党小组长林志杰建议开个小会,班长欧镜明、副班长吴达林、团小组长凌佩芝都参加了。在会上,班长表示虚心接受同志们的批评,说会合理调配人员,合理安排加班。
团小组长凌佩芝是四班的铣工,平日里很普通、很不起眼的一个人。她穿着非常朴素,不是蓝的就是黑的,因为休息日也常见她穿厂里发的又呆又笨的坚固呢工作服。据说家里非常贫困,所以性格文静。
凌佩芝是和章红安同一批进厂的,因为她父亲是章红安父亲战友,都是四野的南下干部,一同转业在红工系统的一个煤矿当个领导。章红安曾笑谑她父亲南征北战,回到家里也是能征惯战,一口气让他老婆生了八个小孩。
凌佩芝上有哥姐下有弟妹,从小就没穿过新衣服,章红安说他这个同班同学在学校就有点自卑,也显得有点自傲不合群。赵国华生性活跃,刚开始和凌佩芝搭讪时,她只是淡淡一笑不大理睬他,所以凌佩芝这个人在赵国华眼里存在感很差。
班里的头头开会,赵国华也没怎么关心。不就是生产问题嘛,他遇到的问题,才是最值得自己关心的问题。
赵国华的无精打采也引起了别人的猜忌,他们以为他又犯了什么错误,以为他又受到了什么批评处分,于是都聪明地采取了疏离政策,免得惹祸上身。
赵国华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虽然他很敏感,但又已经习惯别人对他的误解和冷落,真正令他头疼的,却是王英姿比以前找他更勤了点。
而且王英姿也好像有了一些变化,不怎么在赵国华面前说政治思想一类的问题,但是性格使然,说点日常琐事吧,总是很自然地转向赵国华不喜欢的那一类话语,赵国华只好沉默以对。
于是两人独处时的气氛就很尴尬。
人和人这样交往就没意思了。赵国华现在最不想看见的人其实就是王英姿,因为和她好像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想想和邬燕清还有其他普通女工,和她们交谈交往赵国华可以无拘无束,轻松活泼,不用低眉俯首,不用唯唯诺诺,而和王英姿在一起,他首先感到的是压力、压抑,而且不敢生气,不敢胡言乱语。
但赵国华不敢甩脸色给王英姿,也不敢把她拒之门外,只能用冷漠的态度,希望王英姿知难而退。
很快就让赵国华高兴的是,王英姿要从近在咫尺的二连女工宿舍搬走了,搬到了厂区中心干部楼。
那是组织上的决定,王英姿是紧跟组织的,对上级的决定那是无条件坚决执行的,于是赵国华的日子就好过了许多。因为离得远,而且肩上的担子重了,革命工作很多,忙得她也顾不上时常跑回来给赵国华送温柔体贴了。
赵国华这才松了一口气。好像缠人的蜘蛛网消失了,就是那种感觉,唔,不对,赵国华觉得,不应该把王英姿形容成恶心的蜘蛛,她是先进的革命战士,正面形象,金光闪闪,最后还是光芒万丈的那种。
赵国华狠狠地进行自我批判,批判完了自己也心情舒畅了。
这一个星期轮到赵国华上大立铣。
这天上午赵国华正在开着铣床,远远的就发现邬燕清走了过来,而且是直向他走来,愉悦的情绪霎时充斥着全身,脸上也绽开了笑容。
邬燕清果然是来找赵国华的。她告诉赵国华,她姐姐很喜欢她托人带回去的茶具,未来的姐夫也很喜欢,拿回去以后,姐姐未来的公婆也赞不绝口,姐姐脸上有光,所以特地来感谢赵国华,并且转达姐姐的感谢。
赵国华当然谦逊地表示小事一桩,不用感谢。不过他从外到里都是喜滋滋的,难得邬燕清在公开场合和他说这么多话,难道邬燕清已经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和感觉?赵国华觉得很快慰,一边干活一边和她交谈。
和邬燕清的数次接触,让赵国华感到她不拒绝对她的接近,小水潭边那次单独的见面长谈,赵国华已经定义为约会了。那一次可以说是有灵瑰深处的接触,从那一次接触以后他俩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很纯真,很自然,他俩都很享受这种感觉,说到高兴处,都会出自内心的会心一笑。有时偶尔碰上了,虽然没有说话,但眼神的交会,仿似精神的交流,不敢说是含情脉脉,但心情很是喜悦。
这是不是恋爱?或者说,是男人和女人建立感情的初始开端?
赵国华不敢肯定,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和邬燕清之间的接触和谈话,是一件两人都感到由内到外都愉悦的事,这是好苗头啊,赵国华默默的想。
赵国华没有停机。不是不想和邬燕清多说话,是因为大立铣床轰隆隆的声音很明显,一停下来别人都会感应到,邬燕清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而且要提高嗓门说话显然不是好的选择,所以邬燕清很快就离开,当然离开的时候脸上仍然挂着和煦的笑容。
可是赵国华意犹未尽,邬燕清的轻颦浅笑让他如沐春风,他想,实在不能再忧柔寡断了!
赵国华暗暗想,当断不断是兵家大忌,在生活中,特别是追女仔这种事,一定要果敢决断!想想谢毅,他看上了贺桂花,一点也没犹疑就托人介绍了,虽然鲁莽得可笑,但你不能不佩服他的男子气概!
赵国华于是下了决心,要明确地把邬燕清作为他的追求对象,要把他的真爱献给邬燕清!管它引发什么天雷地火、天灾人祸!
这一天赵国华的心情可以套用天气预报的一句词,那就是阴转晴!再加一句,阳光灿烂!
可是怎么向邬燕清表白?挠了十几遍头皮之后,赵国华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沿用老土的办法,给她写信。
晚上没有去加班,赵国华费了很大的脑汁写这封信。
赵国华觉得不能傻呼呼的向邬燕清明白示爱,所以采取了迂回战术。
赵国华身边还有个阴魂不散的王英姿啊,谁知道王英姿给他洗涤衣物的事邬燕清知不知道?所以赵国华在信中说,我弄不明白那个女人这样做的目的,因为两个人明显不匹配啊,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底,而且我想要追求的人绝不是那个人。所以我很苦恼,非常非常苦恼,我不知道怎样应付这件事。
最后,赵国华在信中说,最令他害怕的是,他所爱慕的人对此产生误解就麻烦了……
信送出的第二天,邬燕清又来到赵国华的机床边,很平静地对他说:“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赵国华傻呆了一下,他倒不知道邬燕清这么有文彩。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还没想出怎么答话,邬燕清似是很有深意地又说了一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就施施然转头走了,剩下赵国华在机床的轰鸣声中凌乱。
细细的咀嚼邬燕清的话,赵国华终于把心安定下来,剩下的是想怎么对付王英姿了。
不过说实话赵国华实在想不出一点办法来,除非他自己搞一点事往枪口上碰,政治上和她悬殊太大或可令她自动却步。但他不能这样做,因为这样太愚蠢。邬燕清也不愿意他再出任何差错的,这一点意识赵国华还是清醒的。
这似乎是一个无解的局。但赵国华的心已经安定下来,就当是一场爱情长跑吧,她明白我的心,我爱怜她的意,总会有一天拨开云雾见月明,至于王英姿或是别的什么人,都已经注定摒弃出局。
爱情长跑?赵国华觉得这个定义下得不错,那就慢慢跑吧。
如果说这是和邬燕清恋爱的开始,倒不如说是两人同病相怜,都对对方有好感,但也知道两人都背负着处分,密切的接近可能会给对方添麻烦,心照不宣地感应到对方的顾虑,赵国华相信,邬燕清也愿意开始一场波澜不兴的感情长跑吧。
然而王英姿不但政治嗅觉灵敏,爱情嗅觉似乎也不甘人后。她转弯抹角地查问赵国华给邬燕清买茶具的事,赵国华轻描淡写地应付过去了。于是王英姿尽量抽时间找他接触闲聊,送上灿烂的笑容和贴心的话语,但赵国华并不领情,对她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态度。
女人也是有自尊心的,加上她的工作实在忙碌,于是王英姿在赵国华眼前就很少出现了,赵国华的心情也一天一天好起来。
赵国华于是想一个电影里的名词:面包会有的。
他的爱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