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贺桂花聊了一个晚上,赵国华了解了贺桂花的不少情况,当然,他也把自己的家庭底细都如实吐露出来,包括他当普通工人的父母,和两个可爱又调皮的妹妹。
贺桂花则是工厂子弟,是随父母从重庆老厂搬迁过来的。
赵国华所在的兵工厂,是在1965年建立的。后来赵国华才了解到,实际是早在1964年8月,伟大领袖就指示:“要准备帝国主义可能发动侵略战争”,“各省都要建立自己的战略后方。”
根据这一精神,中共广东省委决定发展军事工业,加强三线建设,并于同年9月18日给中共中央并中南局写了“关于广东省国防工业和三线备战工作的请示”,请示的主要精神是,分别在粤北的一个县和海南岛琼中县建立生产枪、枪弹、手榴弹和炸药的工厂,以及与兵工厂建设有关的原材料设备厂等。
到了1964年10月22日,伟大领袖在广东省委的请示上又批示:“广东是行动起来了,……无非是增加一批建设费,全国大约15亿左右,分两三年支付,可以解决一个长远的战略性的大问题。现在不为,后悔无及。”
这就是小三线军工厂搞起来的大背景,可是这是属于极其机密的大事,赵国华一个基层小工人,哪里知道这些国家大事?他后来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吃了大亏,既有信息不对等,也有性格缺陷而造成的。
赵国华他们厂建厂的时候,人员主要由三部分组成,分别是重庆296厂,广东省农垦厅下属一个机械厂,和粤东一个地级市的机械厂。两个机械厂是整体搬迁,政审合格人员连同家属全迁来了。重庆296厂则是把转产的定型产品,整套技术图纸、工艺技术文件和工装、设计资料及技术骨干、还有整套专用设备全都带了过来。
贺桂花父母都是天津人,大学毕业后双双分配到了重庆,后来又调去了296厂,贺桂花就是在工厂厂区长大的。工厂厂区其实就是一个小社会,学校、医院、商店、俱乐部、包括托儿所幼儿园、邮电、粮所、灯光运动场、农贸小市场一应俱全。
贺桂花从小就过着集体式生活,对赵国华这样从大社会进入兵工厂集体生活,又有着各种生活体验的人充满了好奇。所以她兴味盎然地和赵国华交流,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期望。
贺桂花和赵国华就这样建立了友谊,当然,在旁人的眼里,赵国华和贺桂花是开始了交男女朋友,陈有财知道了也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而邬燕清则是心中窃喜,觉得是为好朋友做了一件大好事。
这一段时间赵国华可是心情大好,神情愉悦,走路都带着一阵风。贺桂花好像也墜入爱情的漩涡了,一到休息时间就找赵国华,两人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厂里隔三差五就在灯光球场放电影,不过都是老片子,地道战,地雷战,平原游击队,加上八个样版戏,赵国华和贺桂花都是很积极地去了,但不是在球场里占好位子,而是等开始放映,他俩就走过公路,到球场对面的山坡上,找个平缓舒适的地方坐下来。
工厂放电影,不光厂里的工人、家属、小孩一窝蜂的提前到灯光球场占好位子,附近十里八乡的农民,也呼朋引伴的涌向工厂放电影的地方。所以等电影开始放映,球场三个看台都坐满了人,有时候连公路上黑乎乎的站满了人呢。
你说赵国华和贺桂花是来看电影的?从坐的位置看下去,电影大影幕只比一本书大一点,能看个什么?不过电影声音和音乐声都挺大,就当他俩坐山观景的配音了。
连贺桂花都认为自己掉到爱情的陷阱了,她不反对跟赵国华跑到这没人干扰的山坡上,总喜欢听赵国华说话的声音,觉得有一股迷人的味道,她也喜欢看他轮廓线条分明的年轻脸庞,还有那双忽闪忽闪的黑眼睛,好像有磁性要把她的心吸进去。
所以,当赵国华拉着她的手,她含羞带怯不反对,当赵国华鼓起勇气亲吻她的脸时,她娇羞的推开他,不让他得寸进尺,她要不是保持一点清醒,恐怕就会在爱情的攻势中沦陷了。
赵国华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甚至可以忘记除贺桂花之外的一切。
上班他老老实实听班长安排,认认真真地工作,下了班,大部分时间都是和贺桂花粘在一起。编写黑板报的效率出乎意料的高,平时两三天才搞完的,现在一天就搞好了。猪朋狗友也不去找了,连章红安和谢毅都知道他迷进了爱情之中。王英姿大概也收到了风,有什么样的心情赵国华也懒得去理会。
如沐春风,如胶似膝,大概就是赵国华现在的心情表述。
谈恋爱真好!真的非常非常开心!
有时候在星期天,贺桂花竟然和邬燕清结伴,在农贸小市场买好菜,一块到北门二连宿舍,和陈有财、赵国华一块弄加菜,嘻嘻哈哈聊天玩耍一整天,开心愉快得不得了。赵国华便猜想,贺桂花家里也应该知道了吧,既然贺桂花玩得不亦乐乎,说明她家里不干预甚至不反对,这就让赵国华更开心了。
只是王英姿知道以后,着实伤心了好一阵子,夜里躲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一场,别人也不知道,只有章红安似是有所发觉。但王英姿在人前掩饰得好,章红安又是个粗线条的人,也没怎么留意。
在一次约会中,贺桂花笑着说起了小魏中招的事,还说邬燕清告诉了她的赵国华好几件恶作剧的事,赵国华就知道,邬燕清还是悄悄帮了他的忙。他心底里充满着对邬燕清感激之情。
对贺桂花来说,赵国华有一股说不清的吸引力,难道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是真的?
更让赵国华吃惊的是,有一次贺桂花还告诉他,他的好朋友谢毅,曾通过六连的朋友介绍要和她交朋友。她拒绝了。没有理由,不熟悉,不了解就是最大的理由。
这让赵国华很有点头大。他和贺桂花交朋友谢毅应该也知道了吧,谢毅会怎么想?会不会影响他和谢毅十几年结下的情谊?
这让他对贺桂花的性格有了更深的了解。
都说重庆妹子敢爱敢恨,贺桂花虽然不是重庆人,在重庆生活久了,不是重庆人也是重庆人了。她对谢毅拒绝得如此干脆,对赵国华这个邬燕清口中的调皮捣蛋鬼,却又萌生出爱慕的念头,而这苗头才一滋生,她就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敲开了赵国华宿舍的门。
短短的两个月时间,赵国华和贺桂花的感情突飞猛进,赵国华还在盘算着,探亲的时候,要不要把贺桂花也带回家去见见父母?
赵国华没料到的是,爱情来得如此之快,消亡也是霎眼之间。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如约来到南门家属区外一个约定的地方,正喜滋滋的想,今晚,就在今晚,勇敢一点,拥抱她,亲吻她,像一些小说描写的那样,甚至像那本少女的心那样?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喜欢我的,情之所至,她应该也欲却还迎了吧?
贺桂花从家属区走出来了,来到赵国华面前,赵国华心里顿时感到不安,因为他没有看到如花的笑脸,以前他看到的,是那双大大的眼睛总韫含着笑意,而现在,他看到贺桂花紧崩着脸,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似咬了咬嘴唇,一步一步走来。
赵国华迎上去,赶忙关切地问,怎么啦?
贺桂花摇了摇头,一言不发往前走。
赵国华蓦地拉着她的手,沉声问道,是谁?告诉我是谁?
他的语气含着愤怒,贺桂花就是他的天,贺桂花就是他的心头肉,谁让她受委屈了,他要让他(她)吃不了兜着走!
我爸!还有我妈!贺桂花甩脱了他的手,转过身,双眼定定的看着赵国华,咬着牙说。
赵国华呆住了,一时不知所措。开什么玩笑,她爸妈不就是我的丈人丈母娘吗,他赶紧低声说,出了什么事?
贺桂花看了看四周,这是在家属区的边上,虽然有人走动,但现在的位置别人不会听见小声说话,又咬了咬嘴唇,才说,我爸妈不同意和你交往……
赵国华心往下沉,不由得发问,为什么?
贺桂花不敢看赵国华,低着头,一只脚无意识的划动,好一会才说,我爸到你们连了解你的情况,回来跟我说我俩不合适。我妈,我妈都哭了……
赵国华咬牙切齿的表情,让他的脸变得有点狰狞。沉默了一阵子,赵国华声调低沉的问,那你怎么想?
贺桂花烦躁地用脚在地上划动,说,我也不知道……
赵国华冷静下来,于是说,你是知道我是真心爱你的……
贺桂花打断他的话,说,我爸说的有道理,我们,我们还是不要再交往了。说完,她扭头就快步跑回家属区去了。
赵国华想追,又停了下来,懊丧地双手抱头蹲下来,欲哭无泪!
赵国华不知道是怎么走回到北门宿舍的。进了屋脱了鞋子,他就直挺挺地倒在床上。这时他才知道,心爱的人离他而去那种剜心的痛楚是多么的特难受!!……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上班,班长看见头发乱糟糟,神情萎靡不振的赵国华也吓了一跳,说,是不是病了?病了就去看医生。赶快去,今天不用你上班,休息好了才回来。
赵国华点点头,转身就离开了车间,他没去医务所,而是回了宿舍,埋头睡了一天。午休时章红安回来倒是问了一句,真病啦?要不要我给你打饭?
赵国华也不理会,翻过身又埋头大睡。
晚上章红安下班回来,倒是给他带了饭。但赵国华一点胃口也没有,也不觉得饿,章红安就说,我说这样不行啊,有病就得看,饭总是要吃一点,不然怎么能好起来?
赵国华也不言语,起床随意擦了把脸,走出了宿舍,无意识地走着,离开了宿舍区,走到了公路对面的山坡上才停下来。四顾无人,只有空寂的大山,疏疏落落的小松树,杂乱无章的草丛,还有微微飘动的山风,像是无言地抚慰他。
他忍不住扶着一颗低矮的松树,悲从心起,不由得喔喔喔的低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