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鸢见地面的八人已经吃不消了，伸手再探箭斛时，只剩三支箭了，而红兴牛拦山分社还有近四十人仍有战力。于是她高呼：“哥哥已死，哥哥已死！”
那群社众将信将疑，有几个回头看到领头的伏尸在地，连续传达，这群人顿时乱了分寸。
“社主死了。”
“怎么办？”
社众们商量了几句，忽有一人叫道：“还能怎么办，杀了他们替哥哥报仇！”
讲道理，拼杀了一早上，双方人马都挺累的，而杨岐几人以少敌多、蹿上蹦下的，显然是更累的一方。忘记所谓横扫千军的绝世神功吧，那是不存在的。杨岐等人穿过三条街，一路下来打死打伤四十多人，已经是极限了。
当听到有人喊“替社主报仇”的时候，体力透支、箭矢也透支的赫连鸢当即一屁股坐在了屋檐，动都不想动了；随从们气喘如牛地扯淡，说是在安阳和袁绍打仗那会儿都没这么累过。
但出乎意料的是，身被数创的鹿含依旧剑尖拄地，傲然挺立。他一言不发，只是冷冷扫视着眼前的敌人，因为他现在说话只会平白浪费力气。
红兴牛拦山分社社众见鹿含宛如一尊罗汉，岿然直立，也犹疑不决，不敢上前。
喊着替领头的报仇的社众推搡着旁边的人，道：“怕什么，他是装腔作势，上！”
如果不出意外，鹿含今天应该就要在此捐躯了，但巧的是，附近传来了大队人整齐行进的声音。杨岐抓住机会，虚张声势道：“我们的人马来了，今天要叫你们全部死在这条街上！”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红兴牛拦山分社的人面面相觑。
待到那大队人马走进视线，红兴牛拦山分社的人回头瞥了一眼，再转回头来冲杨岐笑道：“你看清楚了，那到底是谁的人马？”
新来的三十多人，同样穿着灰色窄袖侠客服，挂着佩剑，装束与围攻杨岐一行的人一模一样。
鹿含终于“咣当”撇下长剑，瘫坐在了地上，束手待毙。
而新来的这批人里，当中的一个中等个头，须发中夹杂着几缕灰白，目光如炬，穿的衣服带黄色花纹，一看就是高级别的人。
那男子先是瞧见满地的尸首，接着又看见屋顶上拿着根铜管的杨岐，脸颊抽搐般地微微一笑，走上前几步，拱手致意道：“不知上将军来我伯兰街，招待不周，还望上将军原宥。”
杨岐对来人叫自己“上将军”一点也不意外，红兴在晋阳城势力很大，消息灵通，牛拦山分社的头领知道自己的身份，也并不奇怪。他同样笑着还礼道：“想必阁下就是人称剑圣的帝师王越了吧？岐久仰大名，今日终于能得一见。”
王越道：“什么剑圣啊，不过是虚名而已。”
杨岐道：“阁下谦虚了。您指点过一二的这些侠士们，都如此难以对付，可见剑圣之名，绝非虚妄。”
王越踢了被杨岐一发铅弹崩死的头领尸体一脚，看见尸体后脑上的伤口，不觉大皱眉头，他看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武器造成的创口。接着他冲杨岐道：“都是些不长眼的货色，死了也是活该。上将军，您站在上面说话也不方便，不妨下来，随某去别处长叹吧？”
听了这番话，杨岐笑了笑，将铜铳重新绑在背上，然后转过身，慢慢往后退，先把两只脚垂下来，接着扒住屋檐，等身体下到合适的高度，方才松手落地，就这还差点把脚给崴了。
王越就这么看着杨岐跟个八十岁老人一样狼狈地下地，等杨岐站稳了，方才伸手示意：“上将军，请吧。”
酒杯相碰，洗过澡、擦过脸的杨岐懒洋洋地坐在牛拦山分社所属的满香居酒肆的雅间，与王越谈笑风生。
杨岐一手端着酒杯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王社主，要不是你亲自过来，现在恐怕能陪你喝酒的只有我这颗脑袋了。”
王越笑道：“哪里哪里，上将军说笑了。当年上将军能靠百十来个人就连克上党、太原，在一群混混面前，还能脱不开身去吗？”
“话不能这么说，市井不同于战场，市井斗殴所需的技艺也与战场上大相径庭。尤其是剑术，战阵当中几乎没有什么用，但倘若是身处街头巷尾，与三五人贴身搏杀，就显得尤为重要了。”
王越淡淡一笑，显然已经明白了杨岐的来意，继而略微摆正颜色，道：“上将军吹捧我们了不是？如果剑艺真的能比过上将军一行在战阵搏杀中锻炼出来的武艺，我社今日又怎么可能折了好几十人马，元气大伤呢？”
杨岐听出王越着重强调了“好几十人马”和“元气大伤”两个短语，又将之前听闻的王越重名利的为人联系起来，一下子就明白了：人家这是跟自己索赔呢！
杨岐赔笑道：“今日是我两个护卫行事莽撞，明明可以好好说的事情，非要弄成流血事件。某管束不周，在这里替他们向王剑圣赔礼了。”
王越摆摆手道：“小事。不过是四十来个月薪五百钱的四九，和一个八百钱的红棍罢了。就算死了，我们社团也只需要给他们家里一年的薪酬作为抚恤而已。”
杨岐一听就懂了，冲赫连鸢打了个响指。赫连鸢从怀里掏出一只笔和一小块竹简递给他。杨岐在竹简上写写画画，吹干墨迹后又递给王越，道：“小小赔礼，不成敬意。拢共也没多少，王剑圣尽管收下，留着请弟兄们定期喝酒。”
王越接过竹简，看了遍上面的字，大意就是太原几处矿山都是杨岐和郑葵合伙开设的，凭此竹简，每月可以去任一矿山管财务的地方，从当月收益里支取二十分之一额度的钱财，随意使用。
二十分之一看似不多，可那是矿山啊，国企都懂的吧？手露道缝随便撒一点就够普通人吃几年的了，可谓是相当大方了。
王越看到了杨岐的诚意，就欣然收下了凭据，和颜悦色地继续跟杨岐喝酒，并问：“上将军此次来晋阳，说白了就是想见识见识剑术，对吗？”
可算入活了唷！杨岐不无激动地拍拍大腿，答道：“没错。如剑圣所知，我河南军一直是靠战术和诡计取得优势，往往在正面战场上，就显得有些疲软。归根结底还是技击水平太差。我听说王剑圣您既能于市井中横行，又能在宫中击败北宫校尉，跻身帝师。就想向您请教，您那既能适应街头混战、又能于战阵中运用的独一无二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