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大概明白了。
从林老爷子刚才的表现来看,他估摸着是个性格直爽明快,嫉恶如仇的性子。
虽然不知道一个知青、教书先生、文化人,怎么会这么暴躁,力气这么大,这么像鲁智深前辈,但他总归就是这样一个性子。
所以老爷子在听说围河之后,气得火冒三丈,开始前后奔走,也没有利用自己儿孙的地位,而是想要用朴素的办法,上县里告状,为天河乡受牵连的百姓要水源。
而林国器,应该是那种特别重孝道的人。
从上次刘宽透露林家遇到麻烦,林国器不要脸地要贴上刘宽去求助,再到这次为了林老爷子,肯找自己做中间人见刘有道,都能看出来。
这次,林国器为了孝道找了自己,所以有了眼前这一幕。
所谓的采砂贼靠山、黑恶势力,都是他想多了。
主座那边,林老爷子还在喋喋不休地数落着刘有道,神情话语间有痛心、有愤怒、有自责,反正是集齐了一个负责任的老师遇到学生不成器犯错时的样子。
反观刘有道,一脸的憋屈,想说不敢说的样子,配搭上他油腻的脸、秃顶的头,有一种不协调的滑稽感。
良久,林老爷子说累了,低头端起杯子灌了一口:“呸!这什么茶,吃饭喝什么娘们茶,搞点酒!”
“爷爷我来,就那瓶吧!”
桌上其他人都没动的时候,林玉娴窜起来,兴奋地拎起刘有道先前拿的酒,手脚熟练地起瓶,倒酒。
林国器的眼皮跳动了几下,一脸的无奈。
杜河心中叹了口气。
林玉娴这么野的原因,是真正找到了。
跟着这么个爷爷,而且看着关系不是一般的亲,言传身教之下,不野才怪了。
“吸溜……”
林老爷子美美嘬了口酒,满面红光:“小刘,我看你有话说?”
“是。”刘有道哭丧着脸:“林老师,你说了我这么多,可我什么时候围河了?”
“嗯?”林老爷子脸一板:“春水河两岸都已经被乡里的民兵给封起来了,你说你没围河?”
“啥?围起来了?”
刘有道一激动,方言都出来了:“俺没说围河啊,俺就说要筛查巡逻,找到采砂点,不允许大器械靠近河岸。”
“再说了,那黄乡长都翻出乡里的文件给俺看了,春水河三分之二的河段,本来就是俺天河沙场的地方,俺筛查一下,怎么就是围河了?”
这话刚说完,在座的人当中,除了林玉娴,都是脸色微变,似乎想到了什么。
“你真是这样吩咐的?”林老爷子问。
刘有道点点头。
林国器问:“这件事是乡里帮忙做的?”
“是,我们天河沙场的人手不够,找了乡里的民兵,”刘有道再点头:“是黄乡长说,乡里的民兵都是闲的时候,能帮我的忙,我就把这事拜托给他了。”
说着说着,刘有道的脸色就阴沉下来:“好一个姓黄的,竟然敢玩老子!”
哐!
他也顾不得自己最怕的老师林老爷子在场,将桌子拍的震天响。
他刘有道离开机械二厂之后干什么去了?
跟着王鸿成去找气功大师,学坑蒙拐骗的技术去了,到处利用自己的手段蒙骗那些商人,‘劫富济贫’。
可到头来,他浪了一圈回来金盆洗手准备好好干活,反倒被骗了!
这让他如何不生气?
另一边,林国器喟然一笑,面泛冷意:“我倒真没想到,问题竟然在这儿。”
唯有林玉娴还是面带茫然,凑到了杜河跟前:“这是怎么了,你知道怎么回事?”
杜河点点头,低声解释道:“这件事,是天河乡的黄乡长搞的鬼,他趁着刘总刚上任不久不清楚状况,搞了一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文件,让刘总立威,然后自己又趁着手里的权力可以隔绝上下,假传刘总的意思,欺上瞒下。”
具体的话,杜河没向林玉娴解释。
比如国企的封闭性质决定了黄乡长有机可趁,比如刘有道就算没下令围河,做决定的时候措辞也不会太好,才给了黄乡长可乘之机。
“哦,”听了杜河的话,林玉娴有些茫然地点点头,又问:“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非是一个利字。”
杜河想起了孙鸿的遭遇,想起了前几天抓捕采砂贼的行动,脑中一片清明。
他略一犹豫,便将这两件事和盘托出。
旋即,他又问道:“刘总,百姓不满,冲击河道、采砂点的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刘有道点了点头,叹气道:“黄乡长当时告诉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是百姓贪得无厌不知好歹,为难怎么办呢,没想到是他黄乡长在里边激化了矛盾。”
杜河又问:“刘总,你决定肃清两岸私沙窝点、筛查靠近河岸的非沙场人员的事情,黄乡长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下决策之前,毕竟是天河乡的地方,我找他商量过。”话刚说完,刘有道一愣:“我知道了。”
砰!
一直静听着的林老爷子一拍桌子,怒道:“是这姓黄的和采砂贼有利益往来,害怕筛查之后断了不义之财的来源,所以导演了这一出欺上瞒下的好戏。”
“想必这王八蛋在给小刘你的话里,一定会说这种有组织、迅速的村民冲击,是采砂贼推动的,而事实上,村民们的反抗如此迅速有组织,的确有采砂贼推动,但这些采砂贼是他黄乡长派的人!”
“采砂贼裹挟民意,谁都没办法解决,等到群情激奋的时候,他会以弹压不了为由,要小刘你放开口子,给采砂贼一条活路,那样,他就可以继续大把捞钱了!”
林老爷子拳头攥紧,老脸嫉恶如仇,一双眼睛仿佛有神光。
杜河、刘有道、林国器三人对视一眼,脸色都有些不好看。
林老爷子说对了,事情应该就是这样。
而要是没有今天这场见面,黄乡长的这点小九九,基本上就有惊无险地成功了。
而他们三个或多或少多算是局内人,竟然险些就这么被蒙骗过去。
不过现在事情已经清楚了,后续就简单多了。
不用杜河和林国器动手,刘有道当场去借饭店的电话,接连好几个电话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