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降低待遇,还强调自己要提的不是要求而是请求?
杜河倒是对杨援朝越来越有兴趣了,好奇地问:“说说吧,有什么请求?”
说到请求两个字的时候,杜河语气加重了一些。
杨援朝深吸了口气,开口道:“我可以答应为你做事,并且保证不透露你贴牌的事情,主动替你保守秘密,但我需要你帮我招几个人进工厂。”
“帮你招人,进我的工厂?”杜河一挑眉。
杨援朝这话的意思,是曲线救国,另辟蹊径在工厂发展他自己的班底?
这有可能吗?
杜河心中忍不住冷笑,就准备出声拒绝杨援朝。
“我不是在为自己发展班底,我也没那个本事,”杨援朝似乎知道自己的话容易被误会,紧跟着解释了一句。
杜河这下是真搞不懂了:“那杨师傅是什么意思?”
“唉。”
杨援朝叹了一口气,神情有些沉郁:“黄贺向你介绍我的时候,只说了我是家电维修的老师傅,教导徒弟特别快,没说其他的是吧?”
杜河点了点头。
“其实不是他不告诉你其他的,是他也不知道我其他的事情。”
杨援朝面带回忆,缓缓道:“我是两年前从彭州回中泰的,也是那时候,在中泰打出名声,靠维修家电发家的,在那之前,我在豫利上班,当时负责的就是维修和组装技术的培训。”
“豫利?”杜河面露疑惑,前世今生,他都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中泰的一家民营家电生产厂,四年前就开办了,比你的早。”杨援朝似乎说到了什么痛心的事情,情绪有些低落:“当然,豫利只是日产松下的代工厂,没有自己的独立产品,不过豫利生产的代工家电当中,也有不少国产的技术在,这些技术都来自豫利的合作伙伴,瑞光电子厂。”
瑞光电子厂。
这个名字杜河倒是听过,彭州老牌国营电子元件研发与生产的工厂,听说已经在倒闭的边缘了,正在苟延残喘,就连他们的管理层,都已经调走了不少。
当初在彭州,林国器给自己的那张名片,就是瑞光电子厂一位宋副厂长的。
没想到能在这儿扯上关系。
自己还指着搞定瑞光电子厂,给自己的泰河昌洗衣机生产链条建立完善的流程呢。
瑞光电子厂濒临倒闭了,豫利家电厂的杨援朝回中泰了,这其中……
杜河心中一动,看向杨援朝:“你继续说。”
“想必杜先生也猜到了,没错,豫利电子厂倒闭了。”杨援朝声音沉闷,垂着头道:“两年前,瑞光进行初步改制,结果时任厂长借政策漏洞吃补助、贱卖资产,在审查的时候,厂子出现了巨大的漏洞,他四处想办法补救。”
“他盯上了合作伙伴,豫利家电?”杜河主动发问。
杨援朝点点头:“杜先生也是做生意的,应该知道,国家是不允许真正的民营企业存在的,所有的企业、工厂,都要找个单位或者集体来挂靠。”
杜河点头,表示理解。
挂靠制度,在九十年代后期才逐步废止,现在做生意绕不开这道坎,他的新泰和挂靠在了地方国企中泰木材公司名下,泰河昌电子厂挂靠在了沙坪村村委会这个集体名下。
就连远在彭州的中泰商贸,当初都是找了写字楼大厦的关系,挂靠在了彭州某个事业单位名下,每年交钱的那种。
“豫利家电厂,全名应该叫做瑞光电子控股豫利家电厂,也就是说,豫利家电厂是挂靠在瑞光电子厂名下的,两家一直以来的关系都如蜜似糖,甚至比瑞光厂下的一些直属工厂都亲近,所以豫利电子厂上下,一直十分信任瑞光。”
杨援朝说着,拳头不自觉地握了起来,声音有些激动:“两年前的那位瑞光厂长,他利用这份信任伪造了市政办公厅的文件,称市政方面同意豫利将挂靠单位从瑞光移到市政发改委,这意味着更多的自主性、更大的话语权,豫利上下都很高兴,甚至高兴地忽略了文件上的一个漏洞……”
“先别说,让我想想……”杜河打断杨援朝的话,尝试着问道:“文件上说,直接更改挂靠单位不符合流程,所以需要豫利假装破产,将资产和股权转移到个人名下,而后以个人的名义再建新的豫利,同时更改挂靠单位,而这个作为中转人的个人,就是瑞光那位厂长?”
“你……”杨援朝瞪大了眼睛,唰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
杜河嘴角挤出一抹讥笑,眼中淡淡的哀伤一闪而逝。
前世,他为什么过得那么苦,为什么得白手起家做生意?
就是因为他的父亲,在九十年代工厂开设地如火如荼的时候,就这么被人骗了!
十年的心血,一朝为他人做了嫁衣!
而这种事情在九十年代再正常不过,国企的信誉,从可以当钱花,变得连擦屁股都嫌硌。
九十年代,风起云涌的时代,狼与羊、人与兽并存的时代。
有锐意进取,发展民族品牌的商人,也有万事利为先,凭借一己之力摧毁国产自信的蠹虫。
有积极改制,响应国家号召的国企领导,也有巧取豪夺,致使无数下岗工人流离失所、冻死饿死、上吊而死的硕鼠。
很不巧,无论是商人还是国企领导,后一种人都不在少数。
前世的时候,自己的父亲是被这种人摧毁的,东北乃至全国的经济生态也是被这些人毁掉的。
没想到今生今世,竟然还能遇到这么熟悉的戏码。
这也侧面印证了杨援朝为什么会提出要技术入股、终身聘用的条件,原来是被当年的事情搞怕了,不想再经受一次降维打击了。
“呼……我很想说你们豫利管理层很蠢,但却说不出口,”杜河难得地神情有些怅然,自嘲道:“毕竟有几个人能想到,这些所谓的国企领导,竟然都是一群说话不算数,披着人皮的畜牲?”
“是啊,畜牲……”
杨援朝似乎想到了两年前的状况,有些悲伤地摇了摇头:“我们豫利签了合同,资产转移了,豫利也没了。”
“瑞光的那位厂长用我们的资产填了瑞光的窟窿,甚至因为瑞光是极少数没有出现亏损的厂子,他还得到了表彰,升了职,而他原本贪的钱,也在兜里揣得好好的。”
“我们豫利上上下下的员工没了糊口的工作,求告无门,毕竟合同是我们签的,在法理上我们找不到一点儿胜算,可怜我们厂长,我们厂长……”